姑娘停在季母身旁,捞起她垂下的衣袖,轻捻她的碎发,靠在季母的耳边说了些悄悄话。简单的寒暄后,她挽着季母的手朝里屋里去了,不一会儿,里面传出了动听的歌声,是她们在歌唱:
“远方吹来的秋风,带走了悲伤与饥荒,却忘了带回远方的人儿。
从西边盛开的火焰兰呀,败给了冬日的紫荆花……”
明隆回来了。
他拍第五云的肩:“怎么了?怎么又在出神。”
第五云正准备说起歌声和那位姑娘,可歌声忽然又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没什么,想些事。”第五云只好笑。
“你年纪尚小,别总是被杂事烦心。”明隆继续朝前走,“刚才成举街上有两位摊主因一些琐事吵了起来,然后我一去,他们刚好和解。”明隆摇摇头,哭笑不得,然后停在门沿前,“记住!进去之后,要注意礼节,与我一同敬称。”
第五云颔首。
明隆进门后在正屋里找到了季母,而刚才进去的姑娘已不知所踪,只是空气中还残有淡淡的香味。
“明隆小子,你怎么来了?”季母高兴地站起身,望着推门而入的明隆,连忙握住他的手。
“我来看看季母,有点怀念季母做的兰菜汤了,想来饱一饱口福。”
季母的脸上满是皱褶,她并没有从远处看起来那么年轻。
她一下就望见明隆身后的第五云。
“你要是想喝,应该饭点才来,兰菜汤刚下锅,还有些时候。”季母那双泛有朝露清光的眸子温柔无比,“我看你应该是有事才来,说罢,什么事?”
明隆也不抗拒,对于季母的热情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在她身前还像个孩子一样无所适从。
他把一旁的第五云拉了过来:“什么事都瞒不了季母。小子今日是有事前来,需要季母帮一下忙。”
明隆拉了拉第五云的衣角。他立马会意,连忙拜礼,三指平一:“小子第五云,见过季母。”
“快起来,拜什么礼呀!在我这里不需要讲究礼数。”季母将他扶起,眯着眼打量他,眉中含笑。
“谢谢季母。”
第五云不敢与季母对视,眸子总是落在她的衣角边上。
“季母,关于这少年,明隆有些事想要麻烦你。”
季母坐回位置上,温柔可亲:“明隆小子,你但说无妨。”
“那我便说了。”明隆从圆桌上取来茶壶朝茶杯里斟上七分,凝声,“子越因擅自调动紫郡卫受到了处罚。”
“什么处罚?子越没事吧?他人在哪儿?”季母立马焦急。
“他没什么事,就是……他需要解决第五少年的衣食住行,当然时日不会太久,就到他前往止岁营那一日。”
季母笑意未减:“我还以为何事,竟是这么一件小事。”
“那季母的意思是?”
“他想留几日便留几日,自子然发配南境后,他所住的别院空荡冷清,灰尘都已积至一指。他若是想留下,我便收拾出子然的房间,倒是他……”季母忽地望向第五云,“我称呼你小云可好?你若是不嫌季母叨叨,不忧照料我这花甲老人,不如就在我家住上些时日,如此一来也给家里添了些生气。”她亲和地拉住第五云的手,当她摸到他手上的伤口与粗茧时,总会停下来轻轻地揉擦,然后从满眼的温柔里流露出心疼。
“当然可以。”第五云感激一拜,不太适应地缩回手。
明隆笑着站起:“得季母言,我便放心地将少年交托于您,望季母好生待他。”
“自是如此。”
“此事已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然我那夫人可要生气了。”明隆苦笑,他的‘妻管严’可是在这成举街远近闻名的。
“你不留下喝兰菜汤了吗?”季母正准备去厨间准备,可谁曾想明隆连茶都没喝尽,就要急着离去。
“小莲姑娘过得可好?”
“甚好。”明隆简言了之。
季母看着明隆焦急离去的样子,也能想到小莲嫁给明隆后的日子。
“去罢。下次来可一定要喝一口季母的兰菜汤,那可是你与子然最喜欢的菜。”
“那明隆就先离去了,下次一定来喝一口季母的兰菜汤。”
明隆一拜,动身离开,留下无助的第五云。
“小云,你就先坐在这休息,我的兰菜汤快要熬好了。”季母朝厨间走去,“没吃饭罢?待我们喝了兰菜汤后,再去收拾子然的房间,今晚你就能住上。”
第五云全身僵直,不安地四处瞧陌生的茅草屋,一时间,他不知该做些什么。
正当他烦闷、苦恼时,那股特殊的芬香又变得浓郁,倏地窜入第五云的鼻息。他凝神,望向方才季母离开的地方,那位消失的姑娘就直直地立在那里,缓步朝这里走来,不知觉中,他被吸去了目光,就连欲将吐出的气都凝滞在肺里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儿,仿佛立在那里就会勾走人的魂魄。
她静静坐下,从洁白的衣袖中抽出纤纤玉手,白皙的肌肤透出光亮。她提起一侧的茶壶,往茶杯里倒上七分递给了第五云,又给自己倒上五分,放在身前。
这时,第五云才稍稍回神,细细打量面前的姑娘:
她的长发编织成髻,插入一枚墨绿的玉簪。她有一双灵动的眉眼,漆黑的眸子淌有温柔的溪流,一对长眉如矗立在岸畔的细柳。当她偏头轻笑时,微弯的眼裂上仿佛藏着一轮勾月,等至风吹来,细碎的长发就会化作乌云遮住它,让人再也瞧不清她的神情。
“公子可是第五云?”她抿茶,发问呆住的第五云。
“哦,对!小子是第五云。”第五云失措地端起茶杯,心中不禁诧异:“这位姑娘,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她轻笑,声若铜玲:“今日你在青云楼前被紫郡卫抓捕,已闹得全城皆知。既知你拔出了紫纲,入了谁都退避三舍的黑水笼,却在一日内毫发无损地离开。小女子不想听闻公子的大名都是极难。不过,原谅小女子有些好奇,不知公子是如何拔出紫纲剑的呢?又是如何入了黑水笼又完好无损地离开黑水笼?”
“我为何要告知于你。”第五云皱眉,“我并不认识你。”
她先是一愣,后莞尔一笑:“公子不想说,小女子自当不问。”她抿茶,轻描淡写地化解了第五云赤裸裸的拒绝。
兰菜汤的清香溢出厨间,缓缓弥散在中堂内。
“不知公子追寻语嫣已有多久?”她又问。
“已有四五年罢。”第五云下意识地回答。他忽然愣住,意识到什么,立即追问,“姑娘可认识语嫣?”
她点头,发髻与碎发都在轻晃。
“她在哪里?为什么不愿见我?”第五云语气急促。
比之刚才的拒绝,第五云此刻的行径显得有些可笑。
“那要公子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能告知公子呢。”她显然很善于这样的对话,“那公子又是如何拔出紫纲剑的呢?”
第五云根本没多想,就入了她的圈套。
“我当时很想死,所以我拔出了紫纲剑,就那样拔出来了,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子楚咒术。”
“原来如此。”姑娘展露笑颜,“那公子又是如何入了黑水笼,又完好无损地出了黑水笼呢?”第五云皱眉,他也很疑惑,“子月先生告诉我,如果你想变强就加入止岁营,于是我就答应了他,他们就放我出来了。”
“你同意加入止岁营了吗?”她稍显惊讶。
“是的。”
“难怪语嫣总是说你太天真,如今看来却有其事。”姑娘苦笑,还未等第五云反驳,她又继续说起,“切勿欲得之,而失之。”
“姑娘你这是何意?”第五云有些恼意。
“你的心年纪尚小。”姑娘一语点破,可第五云却听得云里雾水的。
他正准备追问,却听见厨间传出巨大的声响,似乎是出了什么事。第五云与姑娘一同前去查看,这才刚到门前,就见季母从门外走来,端着一锅汤,还有几副碗筷。第五云立马接过。
姑娘担忧地询问:“季母,刚才发生了何事?”
“无碍,只是年纪大了些,走路多少有点不稳。”季母笑吟吟地说。
“季母!我都说了多少次,请些下人来帮你。你如今年事已高,不能再做这些粗活了。”姑娘言语间充满了关心与责备。
“哎。我一花甲老人,还不需要请他们帮忙,平日里就是些小事,我一个人可以的。”季母摆摆手,不以为然。
她揭开锅盖,让他们二人坐下,拿起木碗,给他们二人盛汤。
第五云与姑娘都想拿过汤匙替季母盛汤,可季母不许。
“你们看见谁家客人来家做客,东家让客家做事的吗?”季母连忙把汤匙藏在身后,“你们谁还想喝就给我说,可别嫌你季母熬的兰菜汤不好喝。”
姑娘温柔地说:“当然不会。季母熬的兰菜汤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味道。”
第五云也试着喝了一口,只觉兰菜的清香在口中化开,仿佛融进了身体里。他很喜欢这个味道。
“很好喝!”他出声赞叹。
“好喝就多喝点!”
季母顿时喜上眉梢。她也将汤匙拿出来,给他们连着盛上几碗,自己也盛上一碗,兰菜也被他们吃得干干净净,最后还是第五云把汤底给喝掉的。吃饱喝足后,季母将碗筷收掉,第五云和姑娘还坐在那里,缄默不语。
第五云的恼意早已散去:“你刚才为什么骗我?”
“刚才那样算骗你吗?”姑娘言中带笑,“如果这都算骗你,那什么才是真正的骗?世道人心,向来如此。那你又是如何看骗这词的意思呢?你啊,还真是个可爱、无知的傻孩子呢……”她捂嘴。
“姑娘这话是何意?”第五云蹙眉,又要恼怒。
“你现在不懂,以后就会懂了。”姑娘发现这孩子经不住打趣,“语嫣很担心你,所以让我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事,我也该离开了。”
季母此时刚从厨间回来,就遇见准备离开的姑娘。
“箐箐,不再多待上些时候吗?”
此人,正是之前出现在青云楼的花魁,元箐箐。
她温柔地望季母:“季母,箐箐还在青云楼中有些事要处理,不得不离开,下次再来看您可好?”
“去罢。孩子长大了,总有自己想做的事。”季母轻柔地抚摸着元箐箐的脸颊,“记得保护好自己。”
恍惚间,门外的风闯入了屋内,吹起元箐箐的发梢。晶莹的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映衬出她那完美无瑕的五官,原来她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楚楚动人。
蓦地,元箐箐回头望向已看呆的第五云:“你若是想见语嫣,那就在十日后青云楼的紫灯节会见。如果语嫣愿见你,你来见便可见,若是她不愿见,你就只能远远地见她一面。”
第五云凝神,正准备追问,可她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