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过粪坑,目睹蛆蝇在水池里“嬉闹”,才算进了青云楼。
第五云跨过粪坑时眼都不眨,这倒是令赵行刮目相看。毕竟他第一次差点没被熏瞎,归家后更是洗了整整一日的澡,用熏香擦拭都抹不去那股臭味。他们拉开茅厕的草帘,入了青云楼。
一入后院,他们就装作恣意洒脱的模样,在这后院里闲庭游步,真当他们是某官家的子弟。
“接下来该怎么办?”第五云问。
赵行寻后花园一石亭坐下,夷然自若:“再等上一会儿,我的换头自然会来。”
说罢,赵行点燃石亭的石灯,并示意第五云坐下。他取出熏香递给第五云,示意他去除身上的臭味。
第五云未接过:“用不着这个。”
“不可。若是你因为身上的味道而暴露,必会遭人怀疑。”不过赵行思忖,这青云楼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身上有臭味也正常,只是会遭那些官人嫌弃,想来这第五云也不需要与他人交好。
“既然你执意如此,也就算了。”赵行含眸凝视张灯结彩的青云楼,话中带着几分戏谑,“第五兄你看。”
第五云也循着赵行的目光望去,只见簇锦团花的青云楼。穿过这似八街九陌的后院,就是青云楼的后门,可从这门中一窥楼中灯火辉煌。
“第五兄,你说。这里有多少名官宦臣于青云楼中觥筹,有多少名家子弟于此处荒淫无度,有多少豆蔻少女在此处尽失贞洁,还有多少人在这青云楼中活如苟乞!?”赵行摇头,讥笑,“可我又何尝不是在这青云楼中呢……”他的声音里有一点无奈,又有一点失落。
夜幽静,风吹拂。
黑暗里坐着的赵行与第五云二人仅有一盏微弱的灯火,却在远眺烛火粲然的青云楼,反观,烛火大放的青云楼中,数之不尽的人在喧闹、欢欣,可没人能瞧得见黑暗里执掌石灯的二人。
第五云注视着他,漆黑的眸中倒映着光。他不懂他的情绪,更不懂他话中的意识,可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让他觉着心里悲凉,一阵萧索。
“来了。”赵行喊。
第五云一瞥远处走来之人,是一女子,且是他认识之人,这青云楼的老鸨——李姑。
李姑虽是老鸨,但是这青云楼的老鸨也有讲究,分三六九等。李姑是较低的三等,故而做起营私牟利的活。她曾是青云楼的歌姬,只是岁月带走了容颜,也没人会喜欢年老的歌姬,也就落得个老鸨的下场,毕竟这卖身契一直都在。
青云楼就是如此,一旦签下卖身契,这一生便就是青云楼的人了。
李姑提着长明灯停在赵行身前,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一时间还没认出打扮后的第五云,毕竟十日前他还是穿着麻衣、草鞋的浪子,又怎会变成这十日后的富家公子呢?至少她这平生都没见过。
“今日怎得就这一个人?”李姑坐下,悄声。
赵行蹙眉,拿出钱袋:“就这么点,现在的人都精明,不愿意吃这亏。”
李姑接过碎银两,皱眉:“是有些少,不过总比没有好。”
“等会儿我再去拉几个,能赚多少是多少。”
他今日刚开张,还没得多少钱财,他怎舍得罢休。
李姑劝住他:“这几日,你先别拉客了。近日有不少名家子弟被骗,现在已经引起了紫郡署的注意,若是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什么岔子,我们俩都要栽在这上面,千万别为一点小钱,丢了性命。”
赵行面色凝重,多少有些不甘心:“我等会儿再去瞧瞧,若是太危险,就算了。”
“行。”李姑点头,随即望向一旁的第五云,她瞧着他总觉得眼熟,却又认不出个所以然,“这位是?”
赵行想起正事:“这是第五云。近日刚入紫郡城,如今住在季母家,也就买了个四等位。李姑你在一楼角落里,替他寻个木椅坐坐,让他开开眼,也算与你我交了个朋友。”
“第五云?”李姑正纳闷他瞧着这么眼熟,如今一看,不就是那人吗!“哎哟,这不是那日的少年吗?箐箐姑娘派人去林府寻你,但季母说你已经离开了。她都快将成举街寻翻了,谁曾想你已在这青云楼中,快随我去见元姑娘。我怎么能收你的银两呢,这可是元倌人的贵客吶。”李姑连忙将碎银俩还给第五云。
可他不愿收下:“既然我已将银两给予赵兄,赵兄又将银两给了李姑,自然就属于您了。我与李姑并无交易,李姑又为何要给我呢?季母常说,无功不受禄,第五云不能收。”李姑愣住,谁曾想这还他银两他都不愿,不就是卖个情面吗?
赵行倒是知晓原由,解释:“李姑,第五兄这是第一次。”不过他不知这第五云是元箐箐的贵客,他要是早知晓,便免去钱财带他进来,说不定还能搭着第五云的风,见着箐箐姑娘一面。
简直是可惜吶!简直可恨吶!他心中苦恼得差点捶胸顿足了。
李姑得了话后,笑着将银两收入腰间:“既然如此,李姑便收下了。若是第五公子有事让李姑帮忙,李姑必定尽心尽力。第五公子跟在李姑身后,不要跟任何人说话,也不要跟任何人对眼,免得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她起身吹熄石灯,托举长明灯,朝赵行点头,转身离开。
赵行则是原路返回,继续他那小生意。
“许久不见第五公子,没想到第五公子变化竟如此之大。”李姑惊叹。
第五云越过后院红门,入了青云楼中堂。
“有吗?我怎么没发现。”第五云觉着自己没什么变化。
青云楼中堂摆有几十桌长红圆桌,以金色丝帘相隔,却也能透过丝帘一探他处,说能遮掩羞色,却也难遮形意。绕过层层丝帘,去往一处空旷之地,那处放置着紫烛红灯,并将七星灯点燃油火叠放在四处角落。中堂顶上悬吊着五盏百烛火花,将这一楼照得通亮。
“第五公子未发现,但是李姑发现了。”她轻笑,一边走一边说,“在一楼的大多都是些世家子弟,也有达官贵人,还有紫郡城的富庶之人。在紫灯节这一日,青云楼极少见到庶民百姓。若硬是花银两入了青云楼,也最多能得第五公子的四等座,只能在这青云楼的旮旯处,寻一座椅,等这紫灯佳会结束。”
“没想到阿行待第五公子不薄,若是旁人给他这些银两,他连带他入青云楼都不肯,切莫说为他寻一四等座。”她语气微讶。
一楼丝帘格设统一,很难分辨是否来过,若是随意穿行,必会迷了路。虽然这样的局设会造成麻烦,却也保证了青云楼的安全,若有贼子冲入青云楼中,必会方寸大乱,寻不得出路。
第五云见隔间中挤满了人,在丝帘后寻欢作乐。
“从此处上去。”李姑带着第五云从转角楼梯上去,此处有紫郡卫把守,若不是有老鸨亲自带着,不然无法进入。
楼梯由楠木雕琢而成,雕刻得极为精细,在每一层阶梯的隔间中央都会镶嵌水晶石,散发出晶莹剔透的光亮。
这第二层与第一层相差甚多。形为圆盘状,中心凹空,最内的圆盘由圆柱支撑,浮在半空中,第三层可从高处望下,并见其全身,然而第二层只能从下仰视,见到半身。如若从第二层往下望,便可见第一层全貌,亦可见那丝帘中有何人、何物、行何事。
第二层座无虚席,座椅后的是行走用的隔道,隔道的另一边是用于休憩的客房。
“平日里,这些大官人听完曲儿、尽完舞兴后,便喜欢到这客房内休息,叫几个长得水灵一点的姑娘,过这一日春宵。”李姑拉开遮挡的丝帘,“但是紫灯节这日禁行荒淫之事,我们的姑娘大多在房间休息,只有几位头牌被三楼几位包房的老爷叫去服侍,所以第五公子这次来,只能见着歌舞。”
“再往前走就是……”李姑的话语声戛然而止,并发出一阵刺耳的惊叫,“啊——”
她被人绊倒在地,第五云见况,立马将李姑扶住。
李姑稳住后,立马就瞧见面前两人,瞬即惊惧得跪下:“两位紫羽宫大人息怒!贱奴不是故意的,请两位大人息怒!”她害怕地连连磕头,头在木板上直发出咚咚声。
第五云细看那两人,均与他年纪相仿。
他们穿着精致花纹的长袍,为首的那位,剑眉星目,长袍呈白玉色,与其他的紫羽宫长袍略有不同。他身长近六尺,魁梧挺拔却不失修长,肌肤白皙却不显柔弱,正所谓“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那人腰佩紫纲剑,也含眸凝视他,目光中掠过刀剑般的寒光。
其次那人穿着紫色长袍,腰佩紫纲剑,面色阴沉无比。他的皮肤略显黝黑,额前留着短发,额后留着长辫,从鼻尖掠过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疤,划至上唇,又未完全划破。他的眉略高于眼,粗且稀少,留有微髭须。他作怒时,似恶鬼引动雷霆。
他恶狠狠地盯着跪倒在地的李姑,声音粗糙难听:“你个贱奴,走路都不长眼睛的吗!”他抬脚猛地将李姑踢到在地。
第五云想阻止,却来不及,只得将李姑扶住。
“你这是何意?”第五云瞬间恼怒,明明方才李姑已经道歉,可他还要欺人太甚。
“你说我这是何意!”那人得寸进尺,趾高气扬地冲来,“我想怎么对这贱奴与你何干?你若是再帮这贱奴,我连你一起收拾。”他又抬起脚来,准备朝李姑的脸踩下,她立马吓得蜷缩后退,不敢还手。
他用力地踢下,直朝李姑面门!
“咚!”脚面踏在木板的轰轰声在隔道间炸开,有如平地惊雷。可声音还未消失,那人就被第五云狠狠地钳住脚踝,让他疼得差点叫出声来。
“滚开!”他怒吼,刀疤扭曲如蜈蚣。
第五云应声放开,那人气急败坏地稳住身形,破口大骂:“一群贱民!你们是在找死吗?!”
他将手放在配剑上,就要拔出剑来!
“铿——”剑的轻鸣自鞘迸开,如叮耳中。
紫纲剑身在拔出的那一瞬烧得通红,剑鞘内散发出灼热的蒸汽,含有扭曲空气的高温。火焰倏地从拔出的剑身上燃起,有如堆在东睦城巅的滚滚狼烟。火焰如花一般的绽放,却不伤那人半分。
“住手!”白衣男子呵声阻止他,登时,他整个人凌厉如剑,“此地乃是青云楼!你若是拔出紫纲剑,这里就会陷入慌乱,你可承担起这个责任?”
“可是!”他拔剑的手停在一半。
他不甘心,愤怒地咬牙,面目涨得通红。他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在紫羽宫内也只有他能压住他。
白衣男子走近,将他拔出的剑硬生生地按了回去。
“若是以往,施些手段可以压住暴乱,可今日是紫灯节!紫郡公主与丞相、国师皆在这青云楼中,你若拔剑,引来烈火,将会导致不可平息的骚乱。到那时,你可还担待得起?”白袍少年目中寒光直扫他愤怒的眉眼。
二人刚对视不过几息,紫衣少年就先败下阵来。
他再度恶狠狠地注视李姑,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挽起袖子,就要对她与第五云施以毒打。
“今日切莫惹是生非,不然我也不好交代!”白衣男子微恼道。
那人前踏的步子不得不停下,他的双眼瞪大如铜铃,布满了铮铮血丝,恨得直咬牙切齿!
白衣男子望着护住李姑的第五云,上下审视了一番,冷声:“贱民,下次你们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别再让我们遇见你。”
“走。”二人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