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拜磕头的李姑这才敢起身,她被第五云搀扶着,浑身瘫软地立在那里,摇摇欲坠。
她一时半会儿都没能喘过气来,顾不得磕破的额头与被踢到的地方,捂着额头,心有余悸地直摇头。她的面色惨白无比,手心与眉间渗满冷汗。
“李姑,可有不适?”第五云关切地问。
李姑终于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可她的眼眶都被吓红了。
她猛地朝第五云跪下一拜,三指平一:“李姑多谢第五公子救命之恩。此事皆怪李姑未长眼,令第五公子惹得这么大的麻烦,请第五公子原谅!”
她长跪不起,语气低微,带有乞求的意味。
“无碍。若是他人见了,也会如此。”第五云扶起她,然她却固执不肯。
“若第五公子不原谅李姑,李姑就誓死不起!”其声凛然,带着决然之意。
第五云用力扶起她,言辞温柔:“李姑你大可不必如此。你从不亏欠于我,也毋需道歉,更不需要请求原谅。我方才所做之事,本就是人之常情。季母她常说于我:‘人世太多疾苦,若见了,能帮就帮,不然良心难安’。”
李姑这才小心翼翼地抬头斜视第五云,只觉他的眼眸里仿佛盛有星辰日月,终于,她的内心的害怕与恐慌彻底散去。
“日后第五公子若是有何事用得上李姑的请尽情吩咐,李姑必定全力以赴,誓死以归!”
“不可!”第五云劝阻,“若我有事求于李姑,李姑倾尽全力便可,不可随意轻薄性命。”
李姑凝视着他,不再多说。她知晓第五云心地善良,殊不知人心险恶,故才说出这番话,若是换做他人,方才早已与她撇清关系,更遑论护住她?不过河拆桥已是极好。她不会忘记第五云所做的事,更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李姑露出一丝笑意:“难怪箐箐姑娘视第五公子为贵客。”
“何出此言?”他疑惑。
李姑微狰眉,被踢到的颈部渗出血痕。
“第五公子日后自会知晓。”
第五云不解,却也不纠缠。
“方才那二人是谁?为何他们如此嚣张,简直是欺人太甚!”
李姑停下,神色愧疚不已:“第五公子还真是不谙世事。那白衣男子乃当今紫羽宫首席——欧阳寒,其身旁之人则是紫羽宫第二席——慕容席。”
她忽地问起,一双藏有深意的眼睛瞧向丰神俊朗的第五云,“若是第五公子知晓那二人身份,你还会护我吗?”
第五云下意识反问:“为何不会?”
李姑笑却不语,眸中深意更加凝实。
“想必第五公子也听闻了一些紫羽宫的传闻罢?”她继续领路。
“嗯,略有听闻。”
“紫羽宫首席欧阳寒乃当今止岁者同龄一代最强者,是西境东睦城欧阳将军的长子,更是下一代国主的候选人。欧阳家族在西境的权势极大,可谓是只手独遮西境天。既然第五公子从西境而来,想必对欧阳将军已所了解。”
“他身旁那人则是南境远洛城破雪将军之子——慕容席。慕容将军的二子,由于娇生惯养,故而脾性暴戾。若是惹怒了他,他必会如恶狗扑食一般,从那人身上活剐其肉,剁成肉泥,喂食野狗。传闻,前些年他在紫郡城东门当着紫郡卫的面斩杀三人,虽遭到囚禁,最终却安然无恙地从黑水笼中出来,入了紫羽宫,成了第二席。不过,这些都只是坊间谬论,未有考究。”
李姑领着第五云去往第三层。
刚走至楼梯转角李姑便停下,推开转角间隐藏的侧门。
她们进入特用的巷道。巷道内足以两三人并肩而行,极为幽暗,不过好在每距三尺就会放置一盏烛火。巷壁的一侧立满了红木桩,另一边是雕花的木门,里面居住着青云楼里的姑娘们。
她们最终停在一宽敞的黄花梨门前。
李姑敲响了门,轻靠门前:“箐箐姑娘,第五公子来了。”
“带他进来吧。”屋内传出元箐箐轻灵的声音。
第五云推门而入。
入目,屋内的装饰极其简陋,只有两张罗汉床置于白纱帘后,依稀可见床内的被褥和帘后的衣柜,还有一张梳台和桌上泛旧的青铜镜。白纱帘间有一处接待客人用的红木圆桌,桌上摆着一壶茶、几个砂杯,还有放置烛火的桩台。
很显然,这是两人居住的房间,虽然简陋,却尤为干净、整洁。
元箐箐轻挑纱帘,自帘中走出。
她换上了一身紫衣长裙,裙身镶有如紫荆花状的瓣叶,自然垂落,可随风起舞。每一片花瓣都由金丝绣成,极为精致。她将长发高高盘起,戴上金玉环,插上许多翡翠玉簪,簪尾垂落珍珠几颗,也因她游动而发出轻灵的脆响,其手有如柔荑,肤如凝脂,美艳且动人。
元箐箐提起长裙,凝眉:“你去了何处?为何我派人寻不见你?”
李姑站出来替第五云解释:“箐箐姑娘,第五公子提前从林府出发早到了青云楼。我遇见后,便带他过来了。”
元箐箐立刻注意到李姑颈上的血痕,连忙焦急地问:“李姑,他是否欺负你了?”
李姑摇头,笑道:“这是我罪有应得的。方才我不慎碰撞了紫羽宫那煞星,还多亏第五公子救我。若不是第五公子,我今日怕是见不到箐箐姑娘了。”
她走近,心疼地抚摸李姑的伤口,心疼地说:“我房间里有药,可涂抹上一些。”
“无碍。我自己下去处理一下就好。”李姑婉拒,“箐箐姑娘,李姑先行退下了。”
元箐箐还是执意拿药,递给李姑,她不得不接过,然后将门带上。
霎时间,屋内只剩下元箐箐与第五云二人,他们坐在圆桌旁,又如季母家那般闲聊起来。
元箐箐端起茶壶,给第五云端来茶杯并斟满:“近日在季母家过得可好?”
“我过得极好。季母待我如亲人,每日悉心照料我。”第五云未喝茶,他急不可耐地想见语嫣,“不知语嫣在何处?为何不来见我?”
元箐箐轻笑,柳眉弯如月勾:“第五公子切勿急躁。忘记箐箐之前如何给第五公子说的吗?你来,她愿见,你才能见;若她不愿见,你也可坐在远处见她一面。”
“那她愿意见我吗?”第五云语气微颤。
元箐箐轻抿茶:“你说呢?”
第五云猜到了答案,颓然不振:“她应该还是不愿见我罢……”
元箐箐摇头:“不对。”
“那她是愿意见我?”
“也不对。”
“那她是愿意见我,还是不愿意见我?”
“她现在就在这里,正在听我们二人说话。”
元箐箐说后,第五云就立马起身在房中乱窜,四处喊她的名字。他都快要将整间屋子都翻遍了,却还是不见她。
“你不可能找到她,除非她愿意出现。”
“她要如何才肯见我?”第五云端起茶水,猛地灌下,失落地低头。
“她说她想听你的回答。”元箐箐注视第五云,研判他的神情。
“什么回答?”第五云又忽然变得精神起来。
“她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元箐箐起身,打开木窗,顿时,窗外的风徐徐地吹入房内,吹走房中的闷热。
“这是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加入止岁营?”
“我应该告诉过你,我想变强!”
“我说的不算,她想听你亲口说。”元箐箐继续问,“你为什么想变强?”
“因为只有强者,才能守护住我想守护的一切。”他的眼眸坚定无比,没有任何事物能动摇他的信念。
“你想守护什么?”
第五云神色凝重,语气铿锵有力:“守护语嫣、守护季母、守护我的亲人,守护那些被恶岁伤害的人!”
“你不怕死吗?”元箐箐质问。
第五云讥笑,充满了自嘲:“怕!我之前怕,现在也怕,可是……”他看着无力回勾的手指,心里在犹豫,“不知怎么的,自从知道自己还可以拥有保护别人的机会,又忽然觉得自己的命又不重要了,或许是想起西境的尸山与血河,见多了生死,所以又觉着死并不可怕了。”
“好,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偷跑出地窖去寻找吃食吗?”元箐箐双眼微眯,神情斟酌。
第五云蓦地悲伤起来,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懊悔。
“如果可以,我宁愿饿死在地窖里。但是我不后悔,如果不去拿食物,他们都会饿死,可是我又很后悔,为什么寻见了腌肉还要再拿一罐羊奶呢?为什么偷跑前不确认好周围的情况呢?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是季母告诉我的道理。”
“我后悔,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昨日悄然逝去,明日蹉跎再来。”
“季母这几日教会了我许多,我也跟着季母瞧见了许多。我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后悔,但是至少有一点,救他们我一点都不后悔!”
元箐箐见着他,总觉着他隐隐有了变化,这种的变化是悄然的,他并没有察觉到。
“你变了。”元箐箐露出笑,皓齿内鲜,“你比起十天前变了些。”
“我没变。十天又能变什么?”
第五云摇头,他认为自己还是曾经那个人,一样无用、懦弱,什么都守护不了。
“小唐——”
他的身后忽然传出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耳边,如夜晚吹弥的微风,撩起了他鬓前的碎发。
第五云猛地转头,望着他期盼已久的人影,一瞬即湿了眼眶。
他轻声呼唤她的名字:“语嫣,好久不见。”
李姑将转角处隐蔽的侧门合拢,却并未往楼下走去,而是又上三楼,将一信纸交给守在入口处的紫郡卫。
“故里安长在,幽火难焚月。”她附在那人耳边低语。
等她做完这一切,又孤单一人坐在后院的石亭里,沉默地眺望更远处的漆黑,那里无灯火、无喧嚣,只有一片宁静。
赵行回来了,或许他根本就没离开,而是一直藏在这里。
“母亲。”他声音沉静。
“阿行,你且回去歇息。”李姑神色暗淡。
“母亲,你的伤口?”他担忧地站起。
李姑淡笑:“罢了。这本就是行错事,得了报应不是应该的吗?”
“第五云,他……母亲,我们如此做,真的好吗?”他颇为不解。
她含眸凝视赵行,眸子里熨上了烛火。
“阿行,在这乱世里,对或错都毫无意义,唯一有意义的是他有用,仅此而已。”她走在泥泞小路上,神色阴厉,却又倏地立在烛火光下一笑,“傻阿行,是不是以为母亲会如此说?你的心里有怜悯、善良,唯有如此,我们才算得上人,倘若连心里的那一点怜悯都没了,那我们与唯利是图的巫马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阿行,如今虽是乱世,万事不由己,可终在人为。”
他走近,抚摸赵行的头。
“阿行,去罢……与第五云由心地成为挚友。那个孩子,真的是个很善良、很可爱的人啊……”
他们本不该如此,可真当遇见第五云后,他们心中各自紧绷的弦都悄然无声地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