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云与明隆刚离去不久,成举街上又出现一辆马车。
马夫将马车停在花圃前,拉住辔头,朝车中二人说:“二位清倌人,他们已经离开了。”
“好了,就停在此处罢。”车中传出清亮的女声。
车中坐着的正是元箐箐与李语嫣。语嫣侧头望向窗外,能瞥见一隅火焰兰,似火焰般飘曳在风里。
她今日穿着紫色的长裙,面纱放在一旁,长发披散,随意自然了些,反观元箐箐,稍涂了胭脂,抹了红唇,将一侧长发盘起,戴上玉簪,淡然自若。
元箐箐含眸、揶揄道:“怎得?是谁昨夜不睡,说着想来送送他,现在人到了,却不肯出面见他。”
语嫣抿嘴:“我不记得昨夜曾说过此话。”
“哎哟——”元箐箐戏谑,“现在你也学会了耍赖?”
语嫣不承认,只是赧红着脸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元箐箐见她不理会,立马装作男子,伸手抬起语嫣的下颌,挑眉道:“语嫣,我是第五云。我已许久未见你,何不与我亲热亲热?”说起就朝语嫣身上蹭去,嗅她身上的清香,轻撩她贴身的长裙。
语嫣抗拒:“我!不可……”
她羞红了脸,闪躲不及,连忙拍掉元箐箐的手。
“好啦。”元箐箐正襟危坐,说起那事,“你还不准备告诉他吗?”
语嫣平静了些,又眺向窗外,神色忧虑:“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
元箐箐帮语嫣整理衣裳,笑中却透出浓浓的伤意:“但是有些事你必须告诉他。若是你想知道你阿爹、阿娘的消息,你就该应了紫郡公主的心意,嫁给欧阳寒。他是如今的紫羽宫首席,止岁者中的最强者,更是继紫郡公主后的新王。若这几年内无人击败他,他便注定成为东宫的太子。倘若你愿放弃追寻他们的踪迹,至少还能守住紫郡城第一清倌人的名号,等着哪天少年长大成人,从远方归来……若他还记得你、念着你,或许就会娶你了,可若是不记得你,又或是不再爱你,到那时,你又该如何?”
“与其一直等待少年长大成人,还不如早早寻一良配,许他芳心年华,陪他暮暮白发。”元箐箐收起笑意,认真地说。
她也一直在等待,等待那位少年长大成人,所以她的韶华已去,青春不在。故此,她不愿让语嫣像自己一样。
语嫣伤感地说:“箐箐姐,等他等得很累罢……”
元箐箐陡然红了眼,含眸眺向窗外:“很累,所以我担心你承受不下。”
“我还要再想想。”语嫣犹豫,她无法一时做出决定。
“你若真想像我一样守着他长大成人。你就继续留在青云楼中,做那紫郡城第一清倌人。”
“一直等他,至死方休。”元箐箐待语嫣如亲妹妹一般,所以在这件事上,她总是劝阻,“倘若你想通了,放弃第五云,就应了紫郡公主的意,嫁给欧阳寒。我看得出来,欧阳寒望着你时,那眼中的炙热。你既能得一良配,又能从紫郡公主那里知晓你阿爹、阿娘的消息,何乐而不为呢?”
李语嫣将别在腰间的火焰兰拿起,望向花圃中一隅的兰花。花圃中的火焰兰虽遇见不适的天气,却盛放得极好。
“箐箐姐,你看这些火焰兰长得多好。”语嫣遽尔问向元箐箐,看似随意,却非常认真,“箐箐姐,你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元箐箐望向火焰兰时稍愣。
语嫣宛然一笑,望着她深沉如湖的眼眸:“你后悔等他吗?”
元箐箐知道她想听她内心的答案。
她恍然一笑,望向窗外细雨中盛放的火焰兰,缓缓地说:“从不后悔。”
“真的吗?”
元箐箐点头:“真的,从不后悔。”
李语嫣与元箐箐一起望向车窗外的火焰兰呆呆出神,宛若又回到紫灯佳会那一晚。
她们已换上平常的衣裳,简单地洗梳妆容后,就急忙赶去三层天字号房,等待紫郡公主的宣进。宦官推开门,带着她们二人进入,。
“箐箐与语嫣姑娘,请随咱家来。”
老宦官带着她们在房中绕行。房内设有各处巷道,巷道间摆设相同,不出四个转弯,她们就不记得来时的路。临了门前,还会有宫女搜身。
“元箐箐与李语嫣姑娘已到。”宦官捏着嗓子大喊。
“进。”紫郡公主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宦官推开门,带着她们到了紫郡公主面前:“紫郡公主,人已带到。”
“下去罢。”紫郡公主点头,坐在靠窗的位置边,轻轻挥手。
“应——”宦官退下。
紫郡公主并未以真面目示人,中间隔着面纱。语嫣与元箐箐看不清紫郡公主的模样,只能瞧见模糊的轮廓,还有她身旁的婢女。
天字房顶梁上悬挂着百烛灯,四周摆放有桁架,架上每隔一尺处就会放一盏烛灯。纱帘两侧坐有四人,左侧为两青年男子,其内一名穿着白袍长衣,剑眉星目,面若铁削,其外那名略显粗狂,脸上的刀疤多少有些渗人;另一侧靠其内者为一中年男子,穿着略大的官服,成熟稳重、气质内敛,而其外则是一邋遢老人,和蔼可亲、头发花白,穿着云白色长衣。
他们身后各立有一黑衣长袍、胸前绣有紫荆花纹的守卫。
元箐箐与李语嫣进入后,立马跪拜在帘前,三指平一。
“草民元箐箐,紫郡城人氏,现青云楼清倌人,见过紫郡公主、各位大人。”
“草民李语嫣,西境人氏,现青云楼清倌人,见过紫郡公主、各位大人。”
“起身罢。”声从帘中传来,自带三分清凉。
她们二人不敢抬头。
“箐箐。”紫郡公主亮声。
“草民在!”她回应。
“几年前,听你一曲《长平》,便觉朝夕暮暮、西风幽凉,又忆起在承若国的那般星点,为那时的青涩与肆意流一滴悲泪。故此,那一日我封你为紫郡城青云楼第一清倌人。如今再听《长平》,还是……让人忘却不了从前。”紫郡公主低吸了口气,似有吐不尽的哀愁,“尖碎旧雪难觅月,故人落碑何处寻。”
她的声音慢慢地弥散开来,似一壶清凉欲醉的酒。
“不知你是否想好,到紫郡宫中做首席乐师?”紫郡公主示意让阿颖上前。
阿颖将两块紫荆令牌交给元箐箐与李语嫣,她们双手接过后,阿颖便退回帘后。
“回紫郡公主,草民生来贫贱,不适应宫中生活,还是这青云楼适合草民。”元箐箐婉拒。
“既然你喜这青云楼,便留在此处罢。”紫郡公主未强行令元箐箐入宫,声音惫懒,仿佛早已猜到她的回答,“李语嫣你呢?可否愿到宫中成为首席乐师?”
“草民还未想好。”语嫣欲言又止。
紫郡公主一眼瞧出:“你是有话想说吗?此处并非紫荆宫,不需那般约束,但说无妨。”
“应。”语嫣微微颔首,望向纱帘中的模糊身影,问起她追寻已久的答案,“不知紫郡公主可否识得华东海与林清宛二人?”
此话一出,房内的气氛瞬即凝实,仿佛心里压着一层灰。
紫郡公主稍愣,片刻后回应:“记得。”可她的话语声中有难察觉的悲意。
“孤在承若国的那段时日,与华东海、林清宛二人关系最好。当年……”她戛然而止,“今日不便讲往事,你若是想听,不如等后日孤有了时间,你再入宫来,孤慢慢讲给你听。”
“谢紫郡公主。草民还想知道华东海与林清宛他们二人是否还活着?如若活着,他们又在哪里?!”语嫣有些急躁,未察觉到语气冒犯了紫郡公主。元箐箐也意识到语嫣的语气有些过盛,偷偷地拉她的衣襟。
“所以,你现在是在问孤吗?”紫郡公主的话不怒自威。
俄顷之间,语嫣的处境就危如朝露!
元箐箐立马跪下为语嫣求情:“请紫郡公主饶恕!语嫣年幼,不知尊卑,若有冒犯请责怪箐箐管教不方。”
一旁的语嫣也意识到自己的错,立即跪下:“草民知错,请紫郡公主恕罪!”
紫郡公主摆手,示意让围上来的紫郡卫停下。
她的语气依然冰冷:“尔等何罪之有?”
“草民不该顶撞紫郡公主,更不该反问公主。反客为主乃大逆不道之罪,愿公主念在语嫣年幼,请公主放草民一马!”语嫣立马求饶。
“罢了。念你年幼,尚不追究,若有下次,则以谋乱之罪处之。起来罢,地上甚凉。”
紫郡公主短叹一声:“你为何问起林清宛与华东海二人?”
李语嫣与元箐箐这才敢起身。
“回紫郡公主。林清宛与华东海为草民养父母,所以草民方才情绪激动,有所冒犯,请紫郡公主恕罪。”
“哦,你是他们的养女?”紫郡公主有了点兴致。
“草民在年幼时就被他们二人收为养女。西境被袭后,我便与他们断了联系。”
紫郡公主微凝眉:“华东海与林清宛的消息属于国之机密,你若想知晓,也并非不可。”
“不知如何才能知晓?请公主明示。”语嫣激动。
“你可知紫羽宫?”
“知晓。”
“紫羽宫为应预言而生,势为选拔下一任国主。若能在紫羽宫内成为首席,就能成为东宫的太子。如今紫羽宫中的首席是小寒。”紫郡公主凝视坐在左侧靠内的欧阳寒,“小寒,与语嫣姑娘打个招呼。”
欧阳寒起身,温润一笑,恰似书画中的翩翩公子。
“在下欧阳寒,东睦城人氏、远征将军长子、紫羽宫第一席,过语嫣姑娘。姑娘的《西境》真是惊为天人!方才那一瞬,我仿佛又临西境。东睦城外的誉录山脉,围着篝火放声歌唱的牧民们,威猛的秦元虎……它们仿佛又回到了我身边。”他一拜,声音悠长,“算起来,我与语嫣姑娘算是老乡呢。”
“语嫣也见过欧阳公子,谢公子盛赞。”语嫣回礼。
欧阳寒坐下,面有笑意,似乎对李语嫣非常满意。
紫郡公主不禁一笑:“语嫣姑娘,你若是肯嫁给小寒,成为紫郡国的准太妃,有什么消息是你得不到的?莫说林清宛、华东海的消息,就连华璐的消息都可以让你得到。”
李语嫣心中猛地一惊,她曾查过小璐的消息,可放出的消息却石沉大海,可紫郡公主提到了小璐的真名。
“你若是应了这门婚事,你便能知你所想、得你所求,更能知道西境被袭的部分真相。”
语嫣低垂着头,思绪了许久——
蓦然,元箐箐的声音将语嫣唤醒。她们还正在林府的花圃外,坐在马车里。
她望着发呆的语嫣,担忧地问:“还在想紫郡公主说的话吗?”
“嗯。”语嫣点头。
车窗外的细雨已经停下。
“走罢,你不是想见栽种火焰兰、收留第五云的季母吗?我今天就引你去见她。”
元箐箐拉开车帘,牵着语嫣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