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止岁者,我就能变强吗?”第五云眸有精芒。
“你今日所拔之剑,名为紫纲。紫纲本就是为诛杀恶岁而造,你若能手握紫纲,你便拥有成为止岁者的资质。”子月先生闻声笑然。
“我想成为止岁者!我想变强!”
第五云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来的,守在门外的明隆也被惊得进门查看。
“明隆。”子月先生倏地叫住门扉外的他,“你来得正好,给这位少年松绑。”
“此子乃违反律法之人,望子月先生三思。”明隆微惊。
“无妨。从今日起,他将进入止岁营,成为一名止岁者。”子月先生的笑容又温煦如春风,转身询问张统领,“张统领,不知下一批止岁者的征集定在何日?”
明隆不知此子给子月先生与统领下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能让他们放出押入黑水笼的囚犯。自古史以来,还真没几人能进了这黑水笼,又完好如初地离开,不过既然他们肯放他离开,就说明此子本心不坏。
“少年,别挣扎。我给你松绑。”
“还有些时日,不过也近了。”张统领颔首。
他并不反对子月先生的提议,对止岁者而言,拥有资质的人太少,更何况是这种有心之人,这正是止岁者缺少的品质,再说他对子楚人的咒术自带克制,这等体质本就难见。
“那该如何是好?”子月先生陷入沉思。
距离止岁营开营还有一段时日,那他还需要解决第五云这段时日的衣食住行,这还真是一个问题。
明隆松绑得极为利索,看来常干这苦差事。他未压住第五云的关节,只是看了看他,不见一点血迹,就连污渍都未见上几分。可当他瞧见第五云哭泣的眉眼与目光中的坚定时,便猛地愣在原地,一霎间,他仿佛瞧见了已经失去的年少气盛,还有那个心中不甘与愤怒的自己。
这时,立在阴影中的明隆不禁咧嘴嗤笑一声,笑声很低、很低,几乎不可闻。
“先不急,待我想想办法。”子月先生叹息。
他们往门外走去,明隆亦跟随其后,第五云站在最后,沉默不言。可刚当子月先生跨出门外,便想到一出,随即询问身后的明隆。
“明隆小子,你家可只有你一人?”
“不瞒子月先生,鄙人已有妻室。家中有两子,一子七岁、一子九岁,尚有老母八十立于中堂。”明隆将家中情况如数道出,可见他对子月先生相当敬畏。
“这才多久!明隆你都有了妻室,我记得寻见你那日,你独身一人,家中只有一老母,可曾想……”子月先生算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原本还想将第五云托付在他家中寄养些时日,如今看来,只有作罢。
子月先生眉目苦恼,又转身离开。
转眼间,他们已到观刑室。
几位狱吏正在擦拭血迹斑斑的刑具,藏在木桌下的三令牌早被他们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有林领队还坐在长凳上怄气,不过看见统领与子月先生走来后,他瞬即堆砌满脸笑容,上前迎接,活活一谄媚小人模样。
他们也望见了跟在明隆身后的第五云。
“子月先生,张统领。”众人三指平一,施行礼节。
“不知统领与子月先生为何带此人出来?”林领队甚是不解。
他心想:若不是这人,他也不会偷鸡不成倒还蚀了把米,就这样放走他,他实在是意难平。
子月先生瞅见林领队,顿时灵光一闪,未理他所言,笑问:“林子越,不知你家如何?”
“子越不明先生何意?”林子越一头雾水。
“我已许久未去子越家中,还不知子越家中是否过得富足?”子月先生盯着林子越,他对林家双子早有耳闻。
林子越窃喜,言语激动:“多谢子月先生关心!子越家中还算富足,前些年虽家道中落,但因我成为止岁者,早已重振家门。日前,子越家中已有一妻、二妾,还未有子嗣,母亲身体安康。”
“子然母亲的身体如何?”子月先生倒是惦记着已经去往边境的林子然。
林子越听闻后,顿时心中不悦,却还是笑脸相迎:“子越待季氏如生母一般。她虽是父亲小妾,却待我如亲子,我自然待季母不薄。”
“如此甚好!”子月先生轻笑,笑中之意跃于言表,“今日之事应你所起,应当对你有所责罚,但念你初心不坏,就免去责罚了。不过你需要做一事,才可免去。”
“先生需要子越做何事?先生只管吩咐!子越愿为先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子越言辞欣忭。
子越先生淡笑,直捋长须:“离止岁营征兵还有些时日,此子目前居无定所,在紫郡城又举目无亲,不如就暂居在你家吧。”他总算是解决了第五云的住所,林子越正想拒绝,他立马又说,“想必你家中富足,待季氏如亲母,想必对此子也应当甚好,如此一来,我也算是放心了。”
“如若是子越招待,我心甚安。”他拍拍子越的肩,“想必你不会让我失望罢?”
林子越扬起的笑容立刻凝固。
他轻抽嘴角,不得不应承下来:“子越自当待他如亲生兄弟一般,好生照顾。”
“哈哈哈——”子月先生飒然大笑,“果然不负我对你的期望。”
一时间,老罗与老廖这几个狱吏差点没憋得住笑,连忙佯装低下头擦刑具。明隆也在强忍着笑意,就连一向严肃的张统领也乐见林子越这一幕。
“那我便将第五云交托于你,你定要好生待他!”
子月先生令明隆将第五云带到他身旁。第五云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一双漆黑且倔强的眸子无处安放。
“第五少年,征兵之日我会派人来寻你。这段时日,你就暂居在子越家中罢。明隆你也要时不时去看他。你离林府不过百步路程,照料他一点。”子月先生叮嘱,“时日也不早了,我与张统领还有要事处理,就先离去了,这位少年就交托于你们了。”
“应——”二人长揖。
可子月先生与张统领刚离去,林子越的笑容便消失了,一脸阴沉,有止不住的怒意。
“明隆,你带他去季氏的住所。”林子越只撂下一句气话,便推门离开。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观刑室就哄堂大笑。可见平时林子越这厮阿谀奉承惯了,难得见到他赔了夫人又折兵,看得他们心里真是爽快!
明隆望向不知所措的第五云,后才对着几位狱吏抱拳:“既然此事已有了结,我便带他离去,今日多有叨扰!”
几位狱吏也抱拳回应。
还未等他们二人离开,几位狱吏又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三令牌摆在桌上,放上些紫铜元、银元,继续他们惬意的牢狱生活。
“第五少年,珍惜这次机会!毕竟黑水笼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老廖咬着三令牌,皱着眉说了这句话。
“不过瞅见林子越那鳖孙吃了哑巴亏,我们也算是得了些兴。”老罗也在一旁插嘴。
“以后切勿偷奸犯科,下次可没有人愿意捞你了。”
“多谢诸位大人。”第五云拜谢。
“我们可不是什么大人,也就是些得了低位官职的粗人,与你相差无几,就别称呼我们为大人了,我们听着刺耳。”老廖摆摆手,“倒是某些鳖孙,总喜欢嘴吐文言,还真当他是个高官贵族。”
“哈哈哈!”霎时间,观刑室内又大笑起来。
明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带着第五云往外走:“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让子月先生与张统领护你性命的,可他们既然无罪释放你,你便无罪。”
紫郡城还下着沥沥淅淅的小雨,灰濛濛的天空里有风在荡。
黑水笼建在不见边际的黑水湖上,各囚笼间由长短不一的栈道相连,广布湖内。临近湖边的是距离不远的莲花坞,还有一望无际的紫荆花树、散满黑水湖的幽紫花。若是从远处眺望,便可见立于漫天紫荆花中的紫郡宫,还有那颗千年的紫荆古树矗立在宫中,屹立不倒。
“传闻在紫荆古树上挂上你爱的人的名字,配一串风清铃,她的一生就会得到紫荆花神的庇护。”明隆见第五云一直眺望那颗苍天古树,仿佛立于百里之外,也能闻见那浓郁的紫荆花香。
第五云回神,又望向这偌大的紫郡城,失神地立在那里许久。
“谢谢。”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不用谢我,你要谢带你出来的子月先生与张统领。”明隆低声笑,也靠在黑水笼的栈道栅栏上,凝视划在黑水湖上的巡逻船只,还有那湖边团团围住的荆棘丛,但他闻到的只有这里的血腥与死气。
这时,有冷风从明隆额前的碎发里扬起。
濛濛细雨里,他一双漆黑的眸子似有不可说的忧愁与思虑。他偏着头,粗眉微挑,偏方形的脸颊上掠有一丛短髭,稍显暗沉的皮肤上被岁月刻下无数伤痕。
“恕我冒昧地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突然寻死,又突然不寻死了呢?”他没有着急督促第五云离开。
第五云眼帘下垂,神色伤感:“因为这条命是我欠给别人的,所以我想寻死,之所以又不想寻死,是因为我又怕死。”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罢了,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秘密。”明隆有些捉摸不透,“不过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很善良呢?”第五云好奇。
明隆低声浅笑,捡起栈道上的碎石,朝黑水湖里丢去。
“凭直觉,我这个人平时看人还是蛮准的。”
“多谢。”第五云行礼。
明隆扶起他:“你我之间不必这些礼节。如果我没看错,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心中的善良,不被外界所改变。”
“我会的。”
第五云含眸注视遥远且雄伟的城墙,却不知这座紫郡城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命运的红绳刚开始羁縻。
“你刚来紫郡城吗?”
“刚来几天。”
“既然如此,我今日就带你逛逛紫郡城,顺带在路上给你讲讲林子越,他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明隆往栈道外走去,远离这浸泡死人的黑水笼,“这些时日你要住在季母那里,她老人家可是非常好的人,你……”
秋风吹过紫荆树的花丛,飘落的花瓣浮在黑水湖上,游船撑起的竹竿将它打乱,快速掠过的长舟划开水面,驶向云西街最西边的莲花坞。
湖上有一艘长舟与其他巡逻的船只不同,它披着紫色的罗缎,船尾上架着奇特的图案,船沿的四周有专门的紫郡卫把守,他们穿着一样的黑色长袍,胸口绣有特殊的花纹。
子月先生与张统领纷纷跪在内间里的苏勒毯上,沉默不语。
船檐上的长纱垂落在木板上,四周点着四方灯,坐在帷帐里的人儿映出模糊的轮廓,散出沁人心脾的花香。
她的身旁立着一名婢女,带着轻薄的面纱,瞧不清模样。
帷帐内传出那人的声音,沉静且悠扬:“张统领,近日巫马十分活跃,有不少官员被害,也有不少官员加入其中,这件事就交托于你,你定要彻查下去。”
“应。”张统领行礼。
“对了。近日都城里又出了一个新众教,是叫什么‘故里’?好似还流传出一句诗:‘故里安长在,幽火难焚月’。这件事情你也一并彻查了吧。”纱帘后的女声不急不淡,就那样徐徐地说着,“阿颖——”
子月先生与张统领听闻后,眉目瞬即一凝。
她唤来身旁的婢女,从她手里接过一封书信。婢女从帷帐里走出,走到统领面前将信封递予他。
待统领接过信封后,女声便令他离开:“你下去罢,孤还有些事要与子月先生说。”
“应——”张统领应声退下。
他从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帷帐,他似乎很惧怕帷帐中的女子,可他却打量了这名婢女许久,似要看清她的模样。
女声再度响起:“那少年如何?”
“他极有可能是我们想找的人。”
“何以见得?”女声被勾起些兴致。
“他能拔出紫纲剑,却不会被子楚的咒术所灼烧,且他心性善良,应是那人。”子月先生话中犹豫,“他自称为第五云。”
“你是指承若国的第五英将军?”女声依然平静,却有一点凌厉,“紫羽宫内尽是不被子楚之术侵蚀之人,况且哪位少年不曾心性善良,现在的他并不能代表他的以后。最多有些意思的也就是他的姓氏,不过这些都不足以确定他就是孤想找的人。子月你又是如何确定此人便是孤想找的人呢?国师预言一出,孤就布告天下,召集天下符合资质之人于紫羽宫内。不能因为有一人遗漏,便觉他是我们欲寻之人。孤觉着,寒儿才是那预言之人。”
子月先生顿时语塞,低头跪在阶下。
“罢了,此事你还是别再参与,国师自会想办法寻那人。”她的话语声中透些疲倦,“退下吧,孤今日有些倦了。”
子月先生退下,也没敢多看帷帐中的身影。
船舶内又恢复了寂静,阿颖姑娘沉默地立在她身边,似画中的人儿。
“阿颖,那少年是否去往林府?”等到人散时,她的声音才会多了温柔。
阿颖低声,回到帘后:“公主,那少年已去林府,焦·离已在他身边开始潜伏,他们会将他一步步地领入我们准备的圈套。”
“很好!告诉下面的人,不必再将语嫣的消息四处传布了。孤要瞧瞧,他到底有何不同?”紫郡公主的温柔又消失了,言语似刀剑般犀利,“既然他远从西境来此作客,那孤便要好好招待他。”
她把玩着手中的觥杯,眼裂眯成一条细线,似有寒芒闪烁其中。
“这场命运的戏正要开始。”她冷声。
“公主,我们如此真的能引出那个男人和剩下的巫马吗?万一那个少年真的是命定之人呢?那我们岂不是将他送入虎口。”她不忍地说着,心里还是软弱的,“他只是个孩子啊……”
“这你就不要担心了,丢出去的鱼饵自然会有人咬住。”公主轻笑,她看向她,“你啊,就是太温柔了,温柔得连我都……”她总是说不下去,“阿颖,我们活在乱世,多余的温柔只会害死我们,还有这千千万万的紫郡百姓。更何况,如果他真是那人,他或许真的会在他将死之际出现,这也是我们为数不多的机会。”
她含眸瞧向身子娇弱的阿颖,脑海里又浮现出她的身影,还有那个抛弃母亲与她们的男人,不可知之人。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即使机会渺茫,孤也得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