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的拳头硬了,根根虎须倒竖,瞪着圆眼指着诸葛亮和法正:
“我大哥自赤壁一战以来,先得荆州,再得益州,再再得汉中,连夏侯渊都被斩于阵前。真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我才不信你们的鬼话,说什么益州危矣,谁能危及益州?”
“翼德,不得无礼!”
刘备呵斥张飞一声,转头看向诸葛亮:“孔明,我如今已跨有荆益,前景一片大好,我实在想不通,何以益州危矣?”
“主公,益州之危不在于外,而在内。”
内部?刘备愣了一下。
法正凭着记忆,迅速拼出第一二页,放在托盘上呈给刘备。
刘备仔细看下去,慢慢皱起眉头,上面正是尊长者对益州连年用兵造成疲弊的分析。
诸葛亮补充道:“我与孝直回来之后就想要禀告主公一事。我们此行沿路明察暗访,今年大旱,除了有修水利引水灌溉的地方,其余地方皆是歉收。
乡野百姓家中大都一天只吃一顿,缩食以备过冬。”
一天只吃一顿?
刘备额头的冷汗慢慢渗了出来,如此下去,百姓能受得了?
自从打下汉中,他每天的心情都很好,当年和孔明在隆中所说的,已经一步一步在实现。可如今听到孔明的描述,再看着信中的分析,他忽然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
“自我与刘璋宣战算起,至今六、七年的时间,就如信中所言,益州有五年多是在战争之中。是我拖累了益州百姓!”
法正连忙起身,朝刘备恭敬行礼:
“明公仁慈爱民,德政斐然,万民拥戴,四海闻名,乃仁主也。百姓皆知明公欲还天下一片太平。待到明公北定中原,铲除国贼,天下自然再无战事。”
刘备的脸色这才好看许多,每次听法正说话,就是心里舒坦:
“只是如今百姓饥苦,孔明、孝直,你们可有解救之策?”
诸葛亮拱手回道:“我与孝直商量多日,兴修水利,保障农耕,这是必行之策。想解决眼下百姓饥苦,怕是要开仓赈灾,可是……”
张飞一瞪眼:“可是什么?”
“原定明年开春再次出兵汉中,与云长荆襄之兵成掎角之势,相互呼应,使曹军首尾不能相顾。
可此时若是开仓放粮,则明年春必然不能出兵汉中,那时没有汉中的制衡,云长便会独自面对北方的泱泱曹军。”
刘备一听也有些为难,他当初携民渡江时就说过“夫济大事必以民为本”,这百姓他是一定要救的,可云长那边怎么办?
“孔明、孝直,就没有两全之策吗?”
诸葛亮笑着指了指堂上众官:“主公勿忧,亮虽不才,然群臣皆在,大家群策群力,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刘备目光一亮,连忙转头看向众臣:“诸位都曾鼎力助我,如今可有良策?”
麋竺见刘备的目光最后落在自己身上,想了想,一咬牙拱手说道:“明公,臣愿献五万斛粮食,以助明公。”
吴懿皱眉看着麋竺,转头也对刘备拱手:“主公,臣也愿献五万斛粮食,以助明公。”说出这话的时候,他的心都在滴血。
“好好好!”
刘备大喜,起身走到麋竺和吴懿身边,伸手牵住这两个大舅哥的手:“子仲、子远,我真不知如何谢你们才好。”
“主公,臣愿倾尽家资,献一万斛粮食。”
“臣也愿献五千斛……”
诸葛亮听完却依旧皱着眉头:“十万之师,日费千金。诸位虽然鼎力相助,但依旧无法同时做到解救百姓和明年开春出兵汉中。”
这时,人群之后面有一道声音响起:
“此事容易,只需再多铸直百钱,府库必能充盈。”
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尚书刘巴。
“对对对,差点忘了还有子初兄。当初入成都时,军用不足,就是靠直百钱,数月之间,府库充盈。”
“子初兄不愧是名誉天下的高士,这等良策也只有你才能想到。”
刘巴瞥了众人一眼,勾了勾嘴角,不去理睬众人。
刘备听着众人的议论,也是不住的点头,幸福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没想到问题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法正脸色苍白,大喝一声:“万万不可!”
他已经拼出第三、四页,连忙用托盘盛着,呈给刘备。
刘备看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刘巴直百钱之策,如饮鸩止渴。”
刘备心跳漏了半拍,连忙往下看去,可是什么十份钱十份米的,他完全看不懂:
“诸位也看一下,说说这信上所言是对是错?”
众人围着托盘,看到饮鸩止渴四个字的时候,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是后面的话也太难理解了。
张飞怒哼一声:“这又是什么狗屁荒唐话,子初先生高风亮节,天下敬重。当年入成都的事我最清楚,全都仰赖子初先生才度过难关。”
杨仪绞尽脑汁想了好久,终于想通这信纸上在说什么,心中大吃一惊:好你个刘巴,竟然献此毒计,若非这信中的尊长者说破,真就叫你骗了。
杨仪连忙给众人演示,众人这才渐渐理解,越想越觉得直百钱不对劲:
“如此说来,钱铸多了,好像是会使物价变高。”
“怪不得我总觉得东西越来越贵,原来是钱铸多了,想一想好像就是从发行直百钱之后才开始的。”
杨仪冷冷盯着刘巴:“刘巴,你献此毒计,是何居心?”
刘备连忙解围:“子初当年献计时,曾叮嘱道,要平诸物贾,令吏为官巿。”
杨仪跪下拱手道:“主公让刘巴骗了,官市能卖多少东西,一旦直百钱流进百姓之家,还不是方方面面都会用到的,哪还能平诸物价。”
刘巴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沉默许久才昂着头说道:“既然群臣都认为直百钱不好,请主公撤销直百钱,治臣之罪吧。”
诸葛亮笑着走过去,扶着刘巴坐下:
“子初莫急,直百钱岂能说废就废,朝廷颜面何在?信誉何在?何况你能请主公平诸物价,说明你想过如何遏止直百钱的危害。
其实我也知道发行直百钱乃饮鸩止渴。当时成都初定,军用不足,若非有你的这条计策,如何能奖赏将士,稳定人心。”
诸葛亮转过身朝刘备深深一揖:
“若真说有罪,其罪在我。我当时还想用几年休养生息的时间,把从百姓那借来的财富还回去。
不想连年打仗,一拖再拖,最终成了这种局面。主公,是我无能,请治亮之罪。”
刘巴惊疑不定地看着诸葛亮,袍袖下的双拳攥得发白,慢慢地低下了头颅。
张飞疑惑地挠挠头,难道刘巴刘子初这种高风亮节的人也会犯错?不可能啊。
刘备双目无神地坐在主位上,夫济大事必以民为本,这句话是他说的,可如今呢?
百姓饥苦的问题还没解决,现在又多了一个直百钱之祸,简直是雪上加霜。
这位雄主缓缓闭上眼睛,仰天长叹:
“益州真的危矣!”
诸葛亮笑呵呵地说道:“主公勿忧,这局能解。”
刘备一听,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激动地拉着诸葛亮的手:“孔明,你何不早说,如何解?”
诸葛亮拍了拍刘备的手,自己此前也想过如何解局,可岳父黄承彦信中那尊长者说的,明显比自己更好更全面。
他转头问法正:“孝直,你拼出来没有?”
法正额头上急得满是汗水,听到诸葛亮的催促,不满地嘟囔着:
“快了,快了,我只看过前面的两、三页,后面我又不知道,这已经是我最快的速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