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下,一杯白兰地又下去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族长将跟前的白兰地一饮而尽,“我们换个地方吧。”
“屠苏,”阿佳看着我,“家伙带了没?”
我点点头。
“很好,”阿佳说,“他留给你了,自己小心。”
阿佳站起身来在桌子上扔了远远多于酒钱的钱。族长起身,拍拍我肩膀,“自己小心点。”我没有看他。
他俩出了酒吧大门后,吧台上的男子一口闷掉了杯中的酒,随意在吧台上扔了酒钱。看了看我,轻蔑地笑了笑,直径走了出去。显然他不把我当一回事,以为我是软骨头的小瘪三。
我尾随他出了酒吧门到大街上,他站在灰暗的路灯下,点燃一支烟慢慢回过头来。他冲我笑了笑,这笑容在街灯的照耀下显得很迷幻。他有175公分的身高,可能不止。肩膀很宽敞,黑色的皮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紧。扁平的脸。圆而小的鼻子俩侧有有两条鸿沟。细小的眼睛深陷在浮肿的眼眶里,像在橘子上开了一道小口子。他的年龄不好判断——可能是四十,也可能五十。
我点燃一支烟,信步走了过去。“朋友,”我看着他,“月黑风高的小心摔跟头啊。”
“‘朋友’,”他重复了一遍我对他的称呼,“你真他妈滑稽。”
我深吸了一口烟,“嘿嘿——”我笑了笑,“嘴皮子上的功夫我不如你,不知道你的拳头是否够硬。”
“别急,”他吞云吐雾着,“抽完这支烟,你就知道了。”
“那太棒了,”我说,“吸个够吧。趁着还能吸。”
他笑了笑,“趁着这支烟,”他说,“我们聊聊。”
“哦?聊什么?”
“就说你吧,”他说,“你可真是个复杂的人。我了解你们侉屹族所有的人,更了解你。”
“你不怕?”我说,“就凭你这句,我会杀你灭口。”
“我该叫你沈一还是屠苏呢?”他向前走了两步与我肩并肩。“你可是个坏人呐!像马良这样的可怜人你也下得去手,我自愧不如。”
我扔掉手中的烟蒂,“行了,”我说,“亮出你的本事吧。”
他咧嘴笑了笑,眼睛定定注视着我,手慢慢伸入腰间,猛地掏出枪来。我早已看出他的意图
“妈的,狗娘养的,”他捂着鼻子,“你这狗娘养的打断了我的鼻子。”
我捡起他的枪,“为什么你们总把希望寄托在这玩意儿身上呢?”我用枪头戳了戳他的胸膛,“没错,它能取我的性命。只要你足够快的话,或者像老鼠一样躲在黑暗里从我背后放冷枪。”
“狗娘养的小瘪三,”他吼道,“开枪啊。别想侮辱我,我可不是那种黑暗中的老鼠。”
“你是真不怕死呢,还是故弄玄虚啊?”我打开了左轮枪的保险,直指他的心脏。
“狗娘养的,”他朝我脸上碎了一口,“别他妈那么多废话,来个痛快吧。”
我擦了擦脸颊,“你太他妈废话了,”我说,“给我闭嘴吧。”我用枪柄敲晕了他,把他像一条死狗一样地扔在了大街上。
大街上灰暗的街灯一排排,没有行人,有冷风。我掏出烟盒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着。我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12:31,我拨通族长的电话。
“屠苏,”电话那头是族长熟悉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我说,“你们在哪里?”
“星云宾馆,”他说,“马上过来,别带尾巴。”
“好,”我说,“我会小心的。”
咚地一声之后,寂灭了,感觉像坠入了一条黑暗的永无尽头的隧道。
我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先后换乘了三辆出租车,到达星云宾馆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我敲了敲201房间的门,那是族长开的房间,今早,哦不,昨天清早我就是从那里醒来的。
寂静无声。我又敲了敲门,没有说话。吱嘎的一声开门声响,楼道尽头211房间的门开了。路灯照映出阿佳清新的轮廓,她向我招了招手,没有说话。
这气氛有些诡异,我身边的人都变得紧张兮兮,小心翼翼的。窘境会迫使人们发挥出超乎寻常的智慧和勇气。当一个民族拿笔的书生扛起了枪杆子,女人变作了男人,男人变作了勇士,那么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击垮他们了。
我进门,愣在门口。屋子里多了俩个陌生人。
坐在床上的是一位女子,她的轮廓与阿佳有几分相似。一头乌黑的发披散在肩上,很柔顺,笔直得像一根被木匠精心打磨过的木头。瓜子脸上的五官分明——呈现双层的眼皮衬出漆黑的眸子深邃明亮。高挺的鼻子像用刀削出。小巧的嘴唇轻轻一扬,露出洁白如雪的牙齿。
床尾木椅上的男子,顶着一个光秃秃的脑袋,细小的双眼里头藏着黑漆漆的瞳仁,像云雾里头的月光。高挺的鼻梁,像拔地而起的山脉。他右边的床上倚着一根镀金的拐杖。
“这是我妹妹,”阿佳指了指床上静坐的女子,“阿呷。”阿呷轻笑,点头。
“这是瘸子。”她又指了指木椅上的男子,“不好意思,”阿佳冲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你的真名。”
“叫我瘸子就好。”他冲我笑了笑,露出细小整洁的牙。
“屠苏,”阿佳指了指我,“屠牛的儿子。还记得八百年前屠牛带着久病不治的儿子远走他乡吗?”
“怎能忘得了,”瘸子说,“这一去可把我们给害苦了。”
“别说这些了,”族长严声道,“说说眼下的事吧。”
我从陈旧电视机旁拉来一把椅子,坐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烟,每人一支。瘸子抽烟我早料到了。阿呷从灰色的牛仔外套上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点燃烟,吐出一个大烟圈。动作行云流水,我自愧不如。
“没有尾巴吧?”族长问。
“我很小心,”我说,“绝对没有尾巴。”
族长点燃烟,“很好。”
“有计划了吗?”我问。
“阿佳,”族长看着她,“把计划给屠苏讲讲。”
阿佳点点头。“暗夜已经出动了,”阿佳说,“不过好在他们只知道一道门。为了保险起见,你和阿呷从西门进入祭祀场援助屠牛。”
阿佳点燃烟,指了指门边黑色的皮箱,“你们所需要的都在里头。”
“那你们呢?”我问她。
“总得有人留守吧。”她回答。
我瞅了一眼阿呷,她没有看我,正自顾自吞云吐雾着。她有痞子的气质,看起来也很吊。看得出在她漂亮的脸蛋后隐藏着危险的东西,像竹叶青毒蛇。
“你说暗夜已经出动,”我看着阿佳,“你们有把握于他们周旋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她说,“蛇没了七寸也蹦不出什么花样。屠苏,”她定定地看着我,“为了侉屹族一定要将司马山和狐狸扼杀在祭祀场。”
“可是——”
“没有可是,”阿佳说,“今时不同往日了。”
族长随意地扔掉手中的烟蒂,“事不宜迟,”族长说,“现在就出发吧。阿佳租了辆车,她会带你们到西门。”
阿呷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来。灰色的牛仔外套,黄色的工装裤,黑色的高帮皮鞋,整一个男子气。
凌晨四点的夜色很朦胧,我们坐上阿佳租来的车绕到XX大学的西面。那里没有大门,只有一堵高墙,高墙内侧是一片湖水,像护城河一样占据了整个校园西墙。
她将车停在西墙外的大道上,“穿过树林,翻过围墙有一片湖水,”阿佳说,“屠苏应该清楚。通往祭祀场的大门就在湖底。”
“了然。”我说。
“你们自己家去吧,”阿佳说,“车停在路边太惹眼。”
我和阿呷下了车,“自己小心点,”阿佳的头探出车窗,“保重。”车子启动了,她的手伸出窗外,摇了摇。
我俩站在墙脚,“很高啊,”我说,“徒手爬不进去啊。”
阿呷从我手中夺过皮箱扔进了墙内。我定定地看着她,一语未发。
她点燃一支烟,看了看我,“蹲下,”她说,“想要进去就蹲下。”她绝不是那种温柔的女子,语气生硬到近乎命令。
我知道她的意图,可她的语气让我有点不爽,可是没办法,她是我的家人。我的脾气,只对敌人撒。我的拳头,也只对敌人挥。
我背靠墙,半蹲着身子。她往后退了几步以作助跑,急速冲过来动作之敏捷绝不亚于我。她单脚起跳踩在我的肩膀上跃起,双手抓住了墙角,随即就坐在了墙上。
她伸出手,“上来吧,”她说,“我拉住你。”
我退了脚步以作助跑,疾步冲来在离墙脚两步的位置上单脚起跳。我抓住她趴在墙上伸出的手。她使出吃奶的劲才将我拉上去。
“重得像死猪一样,”她说,“累死老娘了。”
我俩坐在墙头抽烟,沉默不语,静静地坐着。脚下就是湖水,今夜没有月光,显得湖水也黑漆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