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硕的灰毛耗子从洞里探了探头，又精乖的缩了回去。
土牢深处漆黑如墨，两双官靴从鼠洞前走过。两名黄衫人却不掌灯，视物如同白昼，拐了几次弯，在一间囚室前停下。
黑暗里，躺着一个身材健壮高拔的汉子，正是翟让。他的琵琶骨被铁链锁着，铁链连同破烂碎裂的囚服和混着烂泥草屑穿过骇人的伤口。他身上鞭痕累累，头脸也被抽的血肉模糊，头发乱糟糟的蓬着，好像雄狮的鬃毛。
一名黄衫人凑近土牢栅栏，探着脖子朝里面看，“贼头，你死透了吗？”
翟让在烂草堆里翻了个身，闷声问道：“王玄赞回来了？”
那黄衫呵呵一笑，朝栅栏里吐了一口：“贱骨头，着急着掉脑袋？首座若是返回，即刻解你去洛阳。”
黑暗中沉默了一阵，突然嘿嘿笑了起来，“你们紫宸三院，留了多少人马看守老子？”
两名黄衫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
翟让直起身微微冷笑：“你们功课没做全，死的不冤。翟让的兄弟，可不光奉豪杰令的那几位。”
两名黄衫面面相觑，继而放声狂笑，“我说翟让，你死到临头还做什么春秋大梦呐？放着好好的法曹不做，偏去勾结逆贼，合该千刀万剐了你……”
咻～
破空声穿透黑暗，有什么尖锐器物朝两名黄衫人激射。
“什么……”，这两人并非庸手，劈空循声抓住，看清各自手里物事，竟是两只袖箭。接着便是两只钢钉，透脑而入。钢钉分别从两人前额射入，后脑打出，余势不绝，钉入栅栏。
那发射暗器之人，显然故意以阳劲甩出袖箭，造出声响，再以阴劲激射钢钉。夜色深重，单凭耳力分辨，委实难以防备。可见发射暗器之人，心机深沉。
翟让撇了撇嘴，叫道：“是勇三郎吗？”
黑暗里，有人轻轻哼了一声，“这不是这东郡法曹老爷么，今日怎么成了阶下囚？”
“兄弟们若还把我当做皇家鹰犬，也不会来救我了。况且翟让为官，也不是为了什么朱紫缠身，来的都有谁，一并现身相见吧……”
“伯当兄……”黑暗里有人呼喊，随后土牢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听起来有几十人。
“这里。”那勇三郎从黑暗中走到栅栏前，这人二十上下的模样，唇间颌下微有青色髭印，包了块皂色头巾，鬓角耳后的长发过肩，刀眉猿眼，冷漠地看着着翟让。
翟让瞟了他一眼，“你这手暗器越发刁钻了……”
勇三郎侧头对着空气道：“这点微末手艺，自然不会入你们武学宗师的眼了。”
脚步声奔近，为首的是个黑黝黝的壮实汉子，敦厚忠实，方面大耳，龙眉虎眼，手提一杆点钢枪。
汉子奔到跟前，叫了声‘大哥’，举枪便往栅栏乱砸，三五下便砸了个稀烂，从破烂处钻进了牢室。勇三郎甩了甩从黄衫人身上搜出的钥匙，撇撇嘴，丢入牢室。
“翟大哥，他们竟穿了你琵琶骨……”那黑汉子手里钢枪握得吱吱作响，虎目泛红。
“不碍事，只是受些皮肉苦而已。”
“单大，先把那污糟锁链开了，要叙旧，出了韦城有的是时间！”勇三郎跟进来，看见翟让惨状，也是一愣，咬牙骂道，“这帮杂碎，好狠的手段……”
翟让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姓翟的弄死了皇极、太极两个一品大绝，他们怎么折磨我也不为过。”
栅栏外的阴影里，有人赞叹：“在下少时得闻【豪杰令】主人纵横山东，恨未相识，原来竟是翟大人。忽忽十几年过去，今日才见豪杰风慨，真英雄当如是耶。”
翟让抬头一看，烂牢外站定一个瘦削浓髯汉子，卧蚕眉、狮子眼，读书人打扮，却抱了一把阔刀在胸前。
“在下曹州徐世勣。”那汉子抱拳做了个礼，也跟进牢室。见那些钥匙皆打不开翟让身上铁锁，抽刀对着地上腕子粗细铁链猛挥几下，咔啦一声，竟被他数刀斩断。
翟让呼了两口气，伸手就去抓锁在琵琶骨上的链条，顿时牵动骨肉经络，血浆飞洒一地。男人将铁链攥在手中，纵声大笑：“从此后，翟让也是逆反啦。”
铁链砸在厚重的土墙围上，轰隆隆塌了半边。他本是武学奇才，所修习心法又犹为特殊，穿琵琶骨竟只能制他一时。本来每天还有黄衫人按时给他服食压制神武炁的秘药，今天却未来得及，就被勇三郎击毙了。这时桎梏已去，神武炁贯通全身，真如天神巨灵下凡一般。
那土牢甬道内涌进来二三十人，个个看上去精悍矫捷，想来都是协从勇三郎几人来劫救翟让的，被他这么一唬，吓的纷纷倒退。
他使开两条铁链，冲出土牢，沿路击毙两名紫宸三院的黄衫人。三院留下的十几名守卫原也不弱，此刻见到翟让凶凛凛的拖着一路血痕冲来，如魔神降世，加之他先前一人独战四位大绝，余威不减，吓得众黄衫狼奔豕突，散乱奔逃。
其余衙役守卫，哆哆嗦嗦聚在狱司门下，既不敢逃跑，也不敢上去接战，定定望着翟让，一言不发。
翟让扫视众人，心里没地悲凉起来。他与这些人都是旧识，有的狱卒受过他的恩惠，有的捕头是他给拉媒做配，才成立家室。逢年过节，人口多、日子苦一点的，大多受过翟让接济。许多人家的小孩，他都在襁褓时便抱过了。
“大伙去吧！”翟让指着狱司大门，那门前威风堂堂的狴犴，看上去分外狰狞，“翟让从此后，就是贼酋叛逆，与各位再无恩义了……”
渐渐，有人乖觉退去，也有人放了刀，朝他磕头。有人喊他大人，有人呼叫恩公……
翟让不再理会，带着徐世勣等人奔出狱司。
其时天心月明，照的山河朗朗。
“大哥，这鸟气你也受够了。以你的本事，皇帝老子的龙位也坐得，咱们也学他勇三郎，反了狗日的，不跪人，不纳粮，如何！”单大神情激昂，显然早已打定主意。
勇三郎笑道：“早该如此！天下分崩，如今王薄、沈法兴、窦建德一众豪杰举事，以你翟让声威，难道还逊了他们？”
翟让深深呼气，手里的铁链被他搓成细细铁屑，咬咬牙道：“走罢！”
众人问道：“何去？”
“瓦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