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
白月棠听到有人在叫他,那声音娇弱清脆,没有一点烟火气息。
“阿兄。”
那人又唤了他一声,声音里含着笑意与几分嗔怪。
白月棠想睁开眼,可眼皮沉重。
“阿兄,你很累吗?”他这次听的清楚,是余果儿的声音。
眼前过电影似的,从遇到古玩店里的灵匹、阎婆婆开始,天授印、魏无牙、翟让和余果儿。那些死去的人,肖正、尸骨燕、小满、韩疯子、王玄赞,甚至那个被他斩了脑袋的刘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好像一块块石头,一层层的在心口垒起高墙,把他年轻的灵魂囚困其中。
“这就是白玉京!这无量赐福,你不满足吗!”
那声音煌煌如天雷,震摄的男人无法张嘴出声。
“阿兄,你很累了吗?”余果儿再次问他。
“有一点,容我,睡个好觉。”男人喃喃着。
又有个幽幽的声音道:“睡吧,这对你来说太沉重了,不是么?”声线低沉,听起来有几分像自己。
“是啊,但这是我的选择……”白月棠喃喃着,好像在坚持着一些虚无的、自己也不知为何物的东西。
“你不能睡!”女孩的口气果决凌厉,“阿兄,你该醒来了!”他感觉女孩在自己额头重重弹了一下。
“喔,喔。”
有一双睡凤眼在他心里张开,那眼神没什么情绪,呆愣愣的看着他,又好像有千言万语在和他说。
他终于睁开了眼,却不在那户农家。他看到湖水开阔、山影绵延,碧莹莹的竹林,铺满半湖的睡莲和穹顶那若隐若现的星辰巨龙。
那只天心中的月盘升的很高,看上去像个鸡卵。
【苍潭·半壶天】。
清瘦的余果儿坐在莲叶间,朝他笑道:“阿兄,你再不醒来,有人要把你吃掉了哦。”
一副大人吓唬小孩的口吻,听起来却很是怪异。
“果儿,你病好啦。我把你拖进来的?”白月棠还是初次知道,自己能在梦里施展结界。
余果儿摇摇头:“人家没生病,而且是我把你拉进来的才对。”
白月棠有些糊涂了,他下意识去解开苍潭,周围景色抽动一阵,旋又复原却完全没有变化。
“这下信了吧。”余果儿指尖点在湖面上,立刻在水里幻化出一尾金灿灿的大鱼,又被女孩轻轻戳碎了。
“你怎么做到的……”此时此刻,白月棠觉得女孩身上有一点惊悚的味道。
女孩笑笑,她的髻儿晃来晃去,恢复了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俏皮,“当然是得你允许才可以了。阿兄,你现在很危险,你知道么?”她指指白月棠脚下。
接着,他看到了真正让他毛骨悚然的事。白月棠突然发现,自己手背上的皮肤变得粗糙发皱,且长满了浓黑的汗毛。他张开掌心,上面的纹路也不是自己熟悉的。
湖面上自己的倒影,那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苍老干皱的脸,头顶稀稀疏疏的几缕白发,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
毫无征兆,他极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一股凉气从尾巴骨窜上后脑。他兀自不信,慌乱的在脸上摸了两下,触感真实,仍旧是自己光洁的脸皮。看着水中粗糙不平、黏腻腻的皮肤,胃酸一阵一阵翻涌。
“有人对你种了咒,现在他要来占去你的肉身。”余果儿显得格外轻松,“哦,这个叫夺舍,对吧,阿兄。我还从没见过这种邪恶的法术呢。”
白月棠脑子艰难的转动,这张脸是谁的?太老了,几乎所有的特征都被抹去了。如果能弄清下咒的媒介和方法,或许能推断对方下咒的时间,可这一切太突然了,让他毫无防备。还有,为什么接引使一点提示都没有?
“真是恶毒的术法,这人的心眼坏透了。”余果儿划拉着荷叶靠近他,仔细打量他水里又老又丑的样子,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白月棠总觉得女孩在结界里的表现,和平时的她大不一样。狡黠、俏皮,甚至有点阴阳怪气。虽然挂着笑脸,但说起这种关乎白月棠生死的事情,也是一副无所谓的口吻。她好像就是个台下不相干的看客,看着戏台上的死生悲欢,一个劲的拍手喝彩。
白月棠被她看的心里有些发毛。女孩笑着伸出葱白小手,“阿兄,拿我的东西,该还给我了。”白月棠知道她说的是那卷《勾陈天书》。
余果儿接过天书,夹在两臂中间,双手合十,冲他嘻嘻一笑。
水面扭曲,彭的一声,炸起一朵水花。水中那个丑陋老人倒影,突然与白月棠的影子分离,恶狠狠的扑出水面。
白月棠看了一眼,不知眼前这东西是否还能称之为人。
干枯的上半身几乎只剩皱巴巴的皮包裹着骨头,嘴角几乎裂到耳根底下,身上还能看到一层层尚未褪干净的皮囊。一双手臂倒是异常粗壮,至腰下半边是水桶粗细的花白蛇身,密密的鳞纹挤曲缠绕,看的他胃里再次翻江倒海。
【残魂·天魄】
(生前实力强大的存在,其实体已经消亡,但魂魄依然强大。某种怨念驱使着他,导致其形态已经扭曲。)
“小妮子,多管闲事!”伴随着令人作呕的恶臭,那人身蛇尾的怪物贴着水面,飞快飘来。
女孩抱起天书就跑,“阿兄,看你的啦!”
白月棠刚抽出刀,就被粗壮的尾尖扫到,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旋身就挥刀,朝那白花花的蛇尾猛劈。
蛇形天魄厉呼回身,前半身贴水滑行,放弃追逐余果儿,带着推起的浪花儿,一身凶气朝他扑来。
白月棠脸上煞气涌现,将刀推出一尺,恰好挡住蛇形怪物大张咬下的唇吻。
刀身在蛇形怪物口腔内摩擦出让人牙酸的声音,怪物死死咬着千牛刀不肯松口,拼命甩动。
男人身上腾地烧起熊熊黑炎,踢腿如风,一记凌厉侧踢,砸在怪物腰间。
那怪物吃痛,嘴上松动,千牛刀顺势夺出,横起刀锋,往它脖子上横削。
苍青色的神武炁洞开蛇形天魄的喉管,没有血液飞洒,浓黑的墨汁从创口滚滚淌下,在白月棠脚下形成一个两尺见方的圆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