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同桓伊想的一样。
别看雷弱儿现在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实际上他这些日子着急的嘴上冒泡。
燕国号称有八十万大军，便是砍掉一半的水份，那四十万人也不是现在的秦国凭借什么坚城关隘就能够抵挡的。
他雷弱儿也绝不可能做出劝主降敌的事情。
如今的秦国，就像是一个即将溺水的人，任何一点东西都想要握在手中，以期在未来的变故之中以之自救。
何况他们现在除了晋国，好像也没有别的救命稻草可抓。
可要让立国才几年的秦国去当晋国的马前卒，这笔买卖也是万万做不得的。
对面站着的桓伊是个密使，代表着的是掌握荆州益州两州之地的征西将军桓温，而不是晋国朝廷。
这意味着这份协议，仅仅在秦国和桓温之间有效。
那么它的可信度就不会太高。
桓温是个枭雄，雷弱儿可不敢对他的信用抱有太大奢望。
如今这个世道，国与国、家与家之间的约定都可以因为一些蝇头小利而弃之如同敝履，遑论是个人之间。
但是要将这个机会随意错过，也不是雷弱儿的用意。
他还是决定再等等看。
俩人间的谈判似乎陷入了僵局。
……
时间正在缓缓流逝，庭院中用以计时的高香渐渐快要烧到末端。
乔夭在庭院外焦急的等待。她不时趴到圆窗上向里面张望，可是隔得太远，中间又有树木遮挡，什么也看不清。
“若是考的不好，不会被抓起来吧？”乔夭小声嘀咕着。
旁边没有传来文熠的回应，她转头看去，才发现对方人都不在原地。
相比较乔夭的紧张，文熠则显得要淡定的多。
他溜溜达达的来到了那个鲜卑女人附近，想要偷听她和太尉苻菁说些什么。
“苻生那个小儿，居然也有登上大单于之位的一天，可真是老天无眼。”
文熠听到太尉苻菁正在抱怨。
“爷今天把话撂这儿，一旦这小子得了大位，非但你们燕……非但这中原诸国要遭殃，便是我大秦百姓也要倒大霉。”
苻菁提到对方的时候，警觉的改了口，看来他是知道女人的真实身份。
“何以见得？”段锦作出好奇的样子说道：“妾身听说这淮南王苻生勇冠三军，堪称天下无敌，是人间少有的绝世猛将。”
“若是未来登上大位，大举兴兵征伐天下，倒是可以想象。可平昌王殿下说会殃及秦国百姓，却是叫人很难理解。”
“爷从小看着这家伙长大，有些事情你们外人根本难以想象。”
苻菁哼哼道：“别看他长得像个人，可他妈的身体里根本没有人心。什么将者五德，君子十品，和他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他的身子里有的，只是一颗荆棘之心。”
“荆棘之心？”段锦微笑着重复道：“一颗荆棘之心，这倒是一个有趣的称呼。”
“爷记得小的时候，祖父就一直很讨厌这小子。”苻菁回忆道：“有一次他带着我们去狩猎，便想偷偷将这个小子遗弃在荒野之中。”
“那时候叔父他还在邢台为质，并不知道此事，还是爷带着卫士把他救回来的。”
“爷记得那时候他应该才十岁……或者十岁多一点，反正还是个没长毛的孩子。”
“可你猜怎么着？”苻菁脸上的肌肉直跳，嘴角浮现出一缕诡异的微笑。
“可是徒手搏杀了野兽，独自在荒野之中生活了下来？”段锦问道，类似的故事她之前也曾听说过。
“嘿嘿，”苻菁笑了两声，声音有些暗哑。
“若是如此，只能说明他是个狠人，并不算什么。老子我也能做到，呃……如果再年长几岁的话。”
“可这小子根本就没有和野兽搏斗。”
“那些个野狗豺狼见着他就他妈和见着亲爹似的，全都听他号令。”苻菁咬牙道：“老子是去救他的，反倒被他带着狼群围攻。”
“若非爷当时已经成年，也领过兵杀过敌，搞不好就要被他给整死在荒原上。”
“他这样的家伙，当野兽的皇帝合适。当人的皇帝，怕也只会把人当作狼来带领。”
“故而称之为荆棘之心。”段锦笑着恭维道：“殿下您的比喻堪称妙绝。”
“可惜殿下您家门遭遇不幸，否则以令尊当年之才，今日坐在这石渠阁上的应当是殿下才对。”
段锦的话像是一根钢针，刺痛了苻菁的内心。
他胸中有万般思绪翻滚，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可最终，他还是忍耐了下来。
能够走到三公之位的人，绝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粗鲁无状。
他哈哈一笑，像是把胸中积累的郁气都散发了出去。
“段夫人过奖了。”他向着段锦笑着说道：“大秦乃是苻家的大秦，无论是由我父亲建立，或者是由叔父建立，苻家人都将效忠于大秦的天子，永远不会更易。”
他说这话的时候，破天荒的没有带上一句粗口，怎么听也不像是发自内心。
段锦欠身道：“是妾身失言了，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苻菁微笑道：“怎么会怪罪段夫人？你所说的话，还有许多人和我说过。爷若是一个个去问罪，哪里问的过来？”
“更何况，若非因为这个缘故，爷又岂能结识到令夫这般人物。”
“爷与他一见如故，可不就是因为感同身受么？”
听到这句，躲在附近人身后偷听的文熠忽地睁大了眼睛。
话里有话。
他暗自思忖：那个白脸男人是慕容家的人，这应该错不了。苻菁言下之意，似乎那人与他苻菁有着相同的境遇。
而如今的燕国慕容儁的几个儿子最大的也才十几岁，自然不是那白脸男人。
那么答案显而易见，这人便是慕容儁的那些兄弟之一。
可是慕容儁足有十七位兄弟，现在在世的也还有一十三位。
到底是哪一个人敢冒这么大风险，孤身潜入帝国首都潜伏。
正当他想的起劲的时候，被他用来当做掩护的人群忽然向着圆门涌去。
吓得文熠赶忙跟了上去。
他看到里面出来的考官正在大声的向着等候的人们宣布。
石渠阁的医术较量已经结束，并且很快便会有结果公布。
……
桓伊带着铁塔似的桓石虔一直在未央宫门前等待。
他的神情看上去非常疲惫。
两国谈判着实是个苦差事，比平常习武还要累的多。
这种累像是清晨的浓雾一样从心底里慢慢升起，再浸透全身，最后凝结在唇角眉梢，化作浓稠的叹息滴落下来。
今日的谈判一如预料的毫无结果，桓伊打从心里不愿意明天再来见对方，雷弱儿这种精于计算的老狐狸让他感到身心俱疲。
他只想找张软榻，放空身心，好好睡上一觉。
可惜却还要在这里等着陈家医馆的三人。
随着一大群面露沮丧之色的医师走出未央宫，桓家二人却一直没有等到文熠他们一行三人。
他们只等来了内侍黄门转达的消息。
听到消息的时候，桓伊惊讶的几乎想让桓石虔抽自己一个耳光，看看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疲惫而站着睡着了。
那内侍说：陈先生他入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