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附近的草丛阴影之中,几个黑衣蒙面的人影静伏不动。
其中一个人死死的按住了身边的另一人。
那人用沧桑深沉的嗓音低声说道:“老五救不得了,你切不可轻举妄动。”
另一人的声音则要年轻许多。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话语里充满了不甘。
那年长者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老五这个脾气,刚者易折,便是今日救了他,来日也会毁在这脾气上。”
“我们关西六家虽不属于晋国,可也同为汉家儿。”
“这桓温野心勃勃,将来必定还会率军北上。到了那个时候,我等夹在秦晋两大国之间,势必还要再和他打交道,此时不宜把关系搞的太僵。”
“那可是五叔啊!”年轻的声音不自觉的大了起来。
年长者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沉默警惕了一会,见周围并无异动,才沉声训诫道:“威明,我知道你是一个血性男儿,最重亲人朋友。”
“可你也是未来的薛家之主,不可再这般沉不住气。”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你要记住,我们关西六姓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存留至今,凭的就是据土自守、独善己身八个字。”
“莫说今日这老五是不知进退,自求死路。”
“就是将来我也落入了这样的危局之中,你能救则救,不能救就要果断放弃。”
“二叔……”薛强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那年长者低声叹道:“今方乱世,天下人都在水火洪炉里煎熬。”
“我等侥幸生在世家,蒙家中长辈庇佑,才得以避过刀兵饥荒之祸。为后辈子孙计,更不可让家门遭受损失。”
“比较起来,几个族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薛强闻言,沉默不语。
年长之人见他不发一言,悄悄的向周围打了一个手势。
几人又缓缓的从进来的路上退了出去。
薛强随着几人一起在阴影中匿踪潜行。
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本来这一趟几人前来是来寻找文熠祖延烈二人的,没有想到这两个孩子并未找到,却瞧见了五叔薛珍被处置的一幕。
听了二叔薛举的一番言语,只叫他浑身发凉。
难道这就是乱世之中所谓高门世家的存活之道么?
若是到了危机时刻连血亲兄弟都可以弃之不顾,那要这个家族何用?
自家的兄弟都可以不救,我还指望着他们去救那两个孩子?
薛强心里想着:也不知道那两个小子现在到哪里去了。
只是这几天的工夫,祖延烈的追踪之术果然没有学到家,他一路留下的暗记从俩人分手的地方开始,绕了一圈,又回到了灞上。
而后便不知所踪。
他开始还以为是被秦军所俘。可几人一路追到了潼关却还是毫无所获。
可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薛强抬头看向当空明月,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
这古时候的空气就是好,我都多少年没凭肉眼见过这银河的模样了。
文熠双手枕着脑袋,翘着二郎腿,仰躺在去了顶棚的马车之上,注视着夜空中的浩瀚星河。
他随着马车起伏,脚丫子一抖一抖,显得惬意之极。
“家奴老刘”坐在前面埋头赶车,他不想回头看文熠一眼,只怕自己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起了杀心。
那天,那个邓都尉最终还是带着俩人进了苻苌的大帐,只把他吓的够呛。他当时悄悄的接近了附近的卫兵,只等着一旦事发,立刻杀人逃亡。
哪知过不了多久,俩人又囫囵走了出来,文熠这小王八蛋还一脸得意的说:“刘叔,咱给你谋了个新差事。”
“你以后不用牵马啦,只要赶车就行。”
一想到他当时的表情,刘茂就恨的牙痒痒。
但却还得作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向他道谢。
靠恁娘的,大爷我早晚要收回这笔帐来!刘茂恶狠狠的想道:只要到了长安,我就可以联系上其他兄弟。
到时恰如龙归大海、虎入深山,看谁还能拦我!
几人现在正在向着长安城进发,文熠因为马术太烂,被大单于苻苌特批了一驾马车。
其余的人则由邓羌领队,策马前行。
祖延烈还小了文熠两岁,却出乎意料的极擅控马之术。
文熠躺在马车上,看着这小子骑着一匹马驹欢蹦乱跳,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师弟,小心别把自个儿给摔喽,咱这车上可没地儿再躺一个啊。”
祖延烈已经有好多年未骑过真正的马了,此时心中兴奋之极,完全没有意识到文熠语气里的嫉妒。
他大声道:“师兄,我四岁就开始学着骑马,一直到八九岁才真正骑过一次。”
“现在我可总算有自己的马啦。”
文熠吓了一跳,坐起身来往前面瞥了一眼。
邓羌带着十几名骑兵跑在了最前面,他们的马快,已是拉开了十几步距离,显然是听不到方才祖延烈的话语。
文熠还是压低声音道:“小心着点,别乐极生悲了。”
“不要忘了自己是谁!不要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这话却是刘茂曾经对他说过的,他不由回头瞥了俩人一眼。
只见祖延烈吐了吐舌头,道:“我记着呢,我现在是散骑常侍吕婆楼吕广平的第二个汉人弟子。”
“我的名字叫王祖贤。”
“没错!”文熠沉声道:“你可别忘了,是王祖贤不是王祖蓝!”
他叫了王祖贤这个名字,倒还真不是文熠的恶趣味。
其中缘由说来话长。
那天,他俩被迫随着邓羌进入中军大帐拜见大单于苻苌,只把文熠吓的半死,唯这祖延烈却是一幅慷慨就义的样子。
幸好苻苌躺在纱帐之中疗伤,并未坐起身来仔细观看俩人相貌。
可是听完了邓羌的汇报,却还是得按规矩问上二人两句。
“你们两个就是吕婆楼的弟子?”苻苌躺在软榻上隔着纱帐向俩人问道。
他的心思全都被方才邓羌的汇报所占据。
若是邓羌所言为实,那么四叔的死因确实多有可疑之处。这些该死的南猪,战场上打不过我们,就用这般卑鄙的手段!
苻苌心头暗自发狠,根本没有去注意站在前面的两个孩子。
“回殿下,我是师父刚收的第一个汉人弟子。”文熠尖着嗓子道,他留了两个心眼。
第一,他是刚刚收的弟子。文熠并不知道这吕婆楼在长安还有没有其他徒弟,万事先有准备才不至于到时穿帮。
第二,他俩在白鹿原之战中和这苻苌打了一个照面,文熠虽然觉得当时对方并没有听清自己的声音,但他可不敢冒这个风险。
邓羌听着文熠捏着嗓子的声音,不住的侧脸看他。
这是有什么毛病,怎么像个内侍似的。
祖延烈也学着文熠的样子,慨然道:“我是师父收的第二个弟子。”
这话一出口,却是惹来了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