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苌听到了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声音,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他浑身缠着布条,活像死后放置了多年的老粽子突然诈尸。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祖延烈,一言不发。
文熠叫他这一下吓的不轻,硬是憋住没有叫出声来,只是小腿肚子犹自抖个不停。
苻苌盯了祖延烈半天,忽然露出一脸和善的笑容,温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一笑,就让文熠想到了一句古诗。
垂死病中惊坐起,回眸一笑百媚生。
那祖延烈眼瞅着已是暴露了身份,露出了一脸的大义凛然,豪迈道:“吾名祖……”
“祖贤!”文熠尖着嗓子截断了他的话语。
“这是我师弟祖贤!”他慌张的解释道:“我师弟姓王,名祖贤,是庐江舒县人,刚刚从东边逃难过来,不久前才被师父他老人家收作了弟子。”
“他傻头傻脑的,虽有一身好武艺,但却不太会说话,一紧张就结巴,殿下若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就是了。”
“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千万别让这小子冒犯到了殿下……”
文熠情急之下像连珠炮似的叨叨个不停。
“你会武艺?”苻苌不理会文熠的喋喋不休,忽地又收起了笑容,板着脸向祖延烈问来。
果然是假装的,这老奸巨猾的家伙。文熠在心里想着。
他接口道:“会的不多,只是……”
苻苌一摆手,下面站着的邓羌立刻上前打断了文熠的话。
“不想死就住口!”邓羌压低声音威胁道。
文熠只能住嘴不言,心中的紧张却是难以言表。
苻苌盯着祖延烈,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这般一惊一乍的状况,让祖延烈这个半大的小子也有些慌乱。
他虽不怕死,却很担心自己破坏了师兄的计划。
如果有计划的话。
他只能顺着文熠的说辞,回答道:“我……我练过一阵…阵…阵子武。”
苻苌皱起了眉头。
这小子无论是身材还是声音,都和那天刺伤自己的孩童十分相似。却是少了那一份慷慨无畏的豪烈之气。
他又向祖延烈问道:“你练的是哪种兵器?”
祖延烈慌张的不知怎么回答,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不住的向文熠瞟去。
他的眼角余光里,只见文熠双眉颦起,两眼倒挂,下嘴唇往前突出,冲他做了个怪相。
他的心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字来。
“贱!”祖延烈道:“我是说……我…我…我…我练的是剑。”
“可曾练过飞刀?”苻苌问道。
“没……没有!小子不曾练…练…练过。”这一句倒是不用文熠去教,祖延烈已经渐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看来自己那天浑身浴血,这苻苌并没有从相貌上分辨出自己的身份,只是在声音上有所怀疑。
如此说来,我俩尚有一线生机。祖延烈忖道:我祖家男儿虽不怕死,但若能不死,那还是不死的好。
此时因时乘便,改个名字而已,父亲应该怪不得我。
他已开始做起了心理建设。
苻苌又盯了祖延烈许久,忽然长叹一声道:“你这孩子长的真像当日刺伤我的那位少年勇士。”
“可惜你却没有那位勇士的慷慨壮烈之气,反而是唯唯诺诺的像只鹌鹑!”
话一出口,苻苌死死盯住祖延烈的脸色不放。
这半大的孩子只觉得胸中一股子傲气渐生,按捺不住的想要开口反驳。
文熠在一旁急的抓耳挠腮,却又无法出声提醒。
祖延烈忽的展颜一笑,道:“还好小子只…只…只…只是一介平民,不是什么勇士,也不曾伤…伤…伤了殿下贵体。”
苻苌露出了一脸惋惜的神色,说道:“当日那位小勇士虽是与我军分属敌对,可这一身豪气,却让我好生钦佩。”
“他若是愿意投靠我大秦,这点伤又算的了什么?”
“我不仅不会在意,反而还会重重的奖赏于他,封他一个县的男爵也只是寻常。”
好家伙,激将不成又来诱敌,这个大单于好毒的心思。文熠心中想道:可惜他却是错看了祖师弟!
果然,祖延烈没有任何动摇,抱拳而立,脸上的笑意都未减半分,似乎刚才的话根本就不是对他说的。
苻苌渐渐失去了兴趣,他又躺回了榻上,懒懒的说道:“你们两个既是事件的目击证人,就一道随邓羌回返长安吧。”
他又吩咐道:“邓羌,你的建议我已知晓。”
“等会我会手书一封,由你带去面呈父皇。”
“记住了,若是四叔的死真与南人的细作有关,我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把真凶给我找出来!”
“我要拿他的心肝下酒!”
说到最后一句,这病恹恹的太子殿下忽的散发出了浓烈的杀气,叫人遍体生寒。
邓羌似是毫无所觉,恭敬施礼道:“下官必定不负所托。”
事情说完,三人向苻苌告退。
几人礼毕,缓缓向着大帐帘门倒退。
文熠长长舒了一口气,只感觉双眼都有点发黑。
就在他俩接近帐门的时候,纱帐内忽的传来一声大喝。
“祖宗!”
文熠陡然心惊,猛地向祖延烈看去。
他果然停下了脚步,脸上的表情似惊似怒。
祖延烈知道,这一番费尽心思的谋划,都在这最后一刻,尽数化作了泡影。
他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懊恼、悔恨、愤怒诸般情绪纷至沓来,叫他好生难受。
文熠忽的转身。
榻上的苻苌不知何时又坐了起来。
他冷冷的注视着二人,沉声问道:“你们为何停下?”
文熠施了一礼,捏着嗓子冷静说道:“小子刚刚叫殿下一喊,忽的想起一件事来。”
“小子自小家境贫寒,家里只有一匹老马,平时赶着不走,打着倒退,倒像是家里的祖宗一般。”
“因为无马可乘,所以小子的骑术也很糟糕。若是将来要随邓都尉四处奔波查证,不能骑马却会耽误工夫。”
“所以小子斗胆请殿下赐下一驾代步的马车,家师的奴仆老刘正好可以当个车夫。”他侃侃而谈,不见丝毫紧张,似乎一切都是早就打算好的,只是到了这临走的当口才提了出来。
苻苌向俩人身后的邓羌问道:“可有此事?”
邓羌回道:“这孩子家里有没有老马下官并不清楚,不过他有个牵马的老仆就在营外等候。”
“据那些随两人一道来的兵卒所言,这个叫文熠的孩子的确不太会骑马。”
“啧!”苻苌一咂嘴,不耐烦道:“这等小事也来烦我,邓羌你只管自去安排便是。”
言罢,他非常不开心的又躺了回去,嘴里喃喃道:“仙人板板的,我怎会相信那混蛋小子真叫这个名?”
“世上哪有给自家娃取这等名字的傻子爹娘。”
话音虽轻,却是传到了两人耳中。
祖延烈听得颌上经络直跳,差点就要不顾一切的回身去砍了这个侮辱家父的王八犊子。
幸好他被文熠拽住了手腕,一把就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