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对考成法有一种本能抵触。
朱翊钧丝毫不觉惊讶。
他前世管理二百多人的博硕本精英团队,人人才华横溢,个性跳脱。
这群大爷,管得严了,叫苦连天,阳奉阴违高级黑;管得松了,放飞自我,为所欲为低级红。
所以,管理是一门艺术。
管理者只有拿捏好松紧度,才能真正掌握管理要义。
朱翊钧扫视御座下的大臣们,淡淡说道:
“万历开朝,新政伊始,众爱卿整天一副老样子,也不大好。
自今日起,诸位打起精神,不管勋贵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平民子弟,每个臣工进退取舍,都要凭功实,论行赏,无一例外,谁也别想再混日子了。”
小皇帝语气越平淡,事情越重要。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有点紧张,外带无所谓。
朝臣一大半是勋贵世家子弟,他们对考成法,不以为然。
反倒是寒门平民出身的朝臣,隐隐觉得有了些盼头。
朱翊钧继续说道:
“考成法有个要点,诸位务必注意,那就是犯事者当罚,且要自下而上追究其责;若涉及朕之责任,朕自会罪己,绝不推诿。”
朱翊钧语气凌厉,言之切切,众臣闻之,无不动容。
朱翊钧心里清楚,自下而上追究责任,只不过是个紧箍咒,意在形成压力传导,督促臣工办事,上下协同。
前世公司向上追责,最终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至于波及皇帝而罪己,那也就是个话儿。
朱翊钧语气平淡说完这番话,御座下众臣,顿时安静。
他们意识到,今日视朝,皇帝听建言在其次,观态度在其首。
考成法乃是万历新政的序幕。
理解了要推行,不理解也要推行
难怪老狐狸高拱率先拥护赞成。
众臣明白了这个道理,无不争相表态:
“六部、都察院复奏发至地方,巡抚、巡按复勘,竟有拖延数年不决,如若严格考成,岂能发生此类怪事?”
“章奏如雪片,各衙门题复,杳无音信,再不考成,章奏有何意义?”
“上督之谆谆,下听之藐藐,如此下去,非考成,不能治也!”
“……”
臣工多儒者。
这些人赞起考成的必要性、重要性、急迫性,个个口吐莲花,妙语连珠。
朱翊钧由着众臣可着劲儿夸赞、表白。
眼见众臣表态,带动气氛差不多了,朱翊钧适时打断:
“众臣所言,甚是中肯,司礼监都记下了,会补充到考成法之中。”
众臣听了,傲然满足。
他们觉得自己为万历新政开局,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朱翊钧心中揶揄:
尔等这些废话,有百字能补入考成法,就算……内啥了。
考成法一出,官场为之一震。
因为自下而上传导压力,以前推诿扯皮的事情,现在必须限期办结,否则探访告诫随之而来。
官场效率随之大增。
张居正因为考成法,名噪一时。
人们一致认为元辅张居正,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远胜于高拱,是皇帝最为看重的顾命大臣。
一时间,大小臣工无不以结识张居正为荣。
高拱对张居正迅速飚红,不急不躁,一副很能沉住气的样子。
直到有一天,高拱去南京办事,南京户科给事中余懋学求见,他才觉得可以出手试一试了。
这天,高拱办完事,回到驿馆,正准备早些歇息。
余懋学来驿馆求见。
高拱虽已经离开元辅位置,但毕竟是三朝元老,顾命大臣,有人攀附,也属正常。
只是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
余懋学进屋,拱手施礼:
“鄙人余懋学,字行之,徽州婺源人,隆庆二年进士,见过元辅。”
高拱和蔼可亲说道:
“行之,我知道你,看过你的奏疏。”
余懋学心中颇喜,躬身作揖:
“谢元辅关注。”
他再次称呼高拱为“元辅”。
高拱让座敬茶,自嘲道:
“行之差矣,鄙人现在已经不是元辅了。”
余懋学不屑说道:
“张居正上位不正,不配做什么元辅。”
他的话里,饱含对张居正的鄙视。
高拱心中宽慰,他乡遇故知的快意,油然而生。
“行之何以嫉恨张居正?”
余懋学直言不讳:
“此人无义,一言难尽。”
他话说到此,也不往下深说。
高拱不好深问,直管劝茶,但觉余懋学与张居正过节极深。
余懋学直白问道:
“高阁老对张居正也是恨之入骨吧?”
高拱答道:
“行之此言,很是知我啊。”
两人相顾大笑。
高拱与张居正的龙虎之斗,官场尽人皆知,不足为奇。
余懋学说道:
“我拜见高阁老,就为弹劾张居正。”
敌人的敌人是盟友。
无论官场,还是江湖,这个准则,亘古未变。
高拱含笑点点头。
他原以为余懋学来见,仅仅是为攀附自己。
现在看来,余懋学是冲张居正而来。
高拱问道:
“先生是什么事,弹劾张阁老?”
余懋学说:
“严嵩抄家,大半资产,都被张居正侵吞,这等恶行,必当诛之。”
高拱绷紧的情绪之弦,瞬间松弛。
张居正侵吞严嵩抄家之财的传说,纯属陈谷子烂芝麻,早就过时了。
高拱毫不客气说道:
“先生拿这种查无实据的东西,来弹劾张居正,怕是要引火烧身的。”
他觉得余懋学层次太低,头脑也不够清醒,不属于能用盟友范围。
余懋学微笑道:
“高阁老别急,真正的干货,我还没有开抖呢。”
“干货?说说看。”
余懋学笑道:
“高阁老想听干货,我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我想离开南京,去京师做官。”
高拱笑道:
“我早就不是吏部尚书了,也不是内阁元辅,想做京官,你得去拜吏部尚书杨博的码头,找我白搭。”
高拱打个哈欠,揉着眼睛,一副送客模样。
余懋学哈哈大笑。
高拱停止揉眼睛,问道:
“你笑什么?”
余懋学不屑道:
“我笑高阁老与张居正对垒,才输一局,便一蹶不振。”
高拱冷眼打量余懋学。
麻皮,如此低劣的激将法,你拿来激我?
高拱不耐烦摆摆手:
“废话少说,我要休息了,你想做京官的事,我回头给吏部尚书杨博说一声,回头你找他谈。”
高拱再一次打个长长的哈欠。
余懋学淡定说道:
“我有一副对子,想请高阁老过目。”
高拱越发不耐烦:
“行之,我对楹联毫无兴趣,你有好对子,还是拿给行家品评吧。”
余懋学冷脸说道:
“这个对联,是别人送给张居正的。”
“一副对联,有何大惊小怪?”
“高阁老不知,此楹联颇有僭妄之意。”
高拱眼中一亮,紧盯余懋学:
“哦,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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