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懋学的话,震得高拱心脏猛跳。
任何僭妄,都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皇帝最焦虑什么?
不就是僭妄之人,挑战自己嘛。
余懋学见高拱面有震惊之色,反而安静下来,端起茶盅,垂眸抿一口香茗。
“好茶,好茶啊,是六安瓜片吧?”
高拱意识到自己失态,稳住情绪,眯眼看着余懋学说:
“别装了,快点说下去。”
余懋学嘿嘿一笑:
“高阁老答应我做京官了?”
高拱皱眉,冷声道:
“做不做得了京官,那要看你的才干。”
余懋学放下茶盅说:
“话说某人为升官,出手阔绰,竟送给张居正一副黄金制成的楹联。”
他说到这里,再次停顿,转移话题:
“噢,高阁老现在总摄三法司,能否调我去都察院做个御史?”
高拱怒目圆睁,眼神喷火:
“你是想继续说下去,还是让我送客?”
余懋学吓得缩一下脖子,知道自己过火了。
他不敢拖沓,赶紧说下去:
“高阁老息怒,某人送给张居正黄金楹联,也就罢了,哪个高官没个礼尚往来?
关键在于,这幅楹联内容要命,可谓谋逆,上联是‘日月并明,万国仰大明天子’,下联是‘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
高拱听后,“嘶”一声,倒吸冷气。
张居正,号太岳。
这幅楹联,将“明”与“岳”,“大明天子”与“太岳相公”相对,僭妄之意,呼之欲出。
高拱急促问道:
“这幅黄金楹联,张居正收下了?”
余懋学点点头:
“张居正不仅收下了,还悬挂在他家正堂之上。”
高拱又是“嘶”一声,直吸冷气。
余懋学皱眉,心想你是牙疼吗,“嘶嘶嘶”的停不下来?
高拱捋着长髯的手,微微颤动。
他问道:
“去过张宅的大臣不少,我怎么没听人说过这幅黄金楹联?”
余懋学冷笑:
“这幅黄金楹联,悬挂在张居正老家江陵的张太师府第,大臣们怎么会去拜访?”
高拱更加震惊。
“张居正在江陵建了豪宅?”
余懋学说道:
“高阁老不知道吗?这座张太师府第建造,历时三年,耗资达二、三十万两银子,规模不输王府。
豪宅修建过程中,全楚官吏争相出资纳贿,唯恐落后,不能攀附。”
高拱顿时笑容满面。
“这事要是真的落实了,你功高至伟,去京城做个御史,也未尝不可。”
余懋学面色肃然,并无欢喜之意。
“高阁老误会了,鄙人说这半天,其实并不是想以此为进阶,往上爬。”
高拱有些意外:
“你刚才明明是说……”
余懋学打断高拱的话:
“我只是试探一下高阁老,说说而已,鄙人与张居正有不世之仇,看不惯张居正这种用权力换银子的小人。”
高拱呵呵干笑。
用权力换银子的人,不独张居正一人。
高拱话风一转,赞道:
“你这话我信,你刚才讨价还价求官,我反倒是不信了。”
“为什么?”余懋学有点懵。
高拱眼中满是欣赏说道:
“余生为人率真,人称‘抗劲喜事者’,果然名不虚传。
老夫看来,你在都察院做个御史,绰绰有余。”
余懋学躬身作揖:
“谢高阁老提携。”
他心想,高阁老不愧三朝元老,不仅会说话,还会收拢人心,高人啊。
高拱问道:
“我为总摄,余生何以总是称我阁老?”
余懋学说:
“高公三朝元老,顾命元辅,我们平日里说话,都喊你‘高阁老’。”
高拱眼睛有些湿润。
余生真会说话,高人也!
余懋学接着说:
“我明日就上疏皇上,弹劾张居正。”
高拱略作思索,摇头说:
“不必操之过急,你先入京做个御史,时机成熟,再弹劾不迟。”
“学生明白了。”余懋学点点头。
明朝官场,大臣一旦提携后生,便自然而然成为后生的师长。
高拱返回京师,回到家中,邀右通政史韩楫来书房小酌。
韩楫是高拱一手提拔的亲信。
此人从给事中做起,官至右通政史,一路有赖高拱提携。
高拱在书房摆上酒菜,屏退左右。
酒过一巡,高拱开门见山讲了张居正黄金楹联之事。
韩楫大吃一惊。
“张居正敢在正堂悬挂这幅对联,他是疯了吗?”
高拱冷笑道:
“张居正没有疯,你想想看,张居正为什么要这样做?”
“炫耀权势?”
“未必,张居正还没有那么肤浅。”
“那为什么?”
“张居正明明知道,没有不漏风的墙,他还要把这幅僭妄楹联,挂在老家江陵府第,老夫以为,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试探皇上和众臣反应。”
韩楫还是疑惑不解:
“张居正这般试探,不怕丢了小命?”
高拱摇头说:
“江陵距京师,千里之遥,一旦有人上疏楹联僭妄,张居正便会迅速派人,取下楹联,然后反诬弹劾者捕风捉影,栽赃陷害。”
韩楫豁然明白过来,一脸钦佩看着高拱,连连点头:
“恩师高明,一语道破天机。”
高拱接着说道:
“最重要的是,张居正会通过这件事,测试皇上对他的宽容度,以此决定下一步走多远。”
韩楫瞪大眼睛,连连点头:
“恩师果然思维缜密,见人未所见。”
韩楫是真心佩服高拱的城府。
高拱问道:
“你还记得前一阵传闻,有人黑布袋套头,绑了张居正幕客姚旷吗?”
“记得啊,那姚旷还在张府做事。”
高拱说道:
“听说那次绑架之后,张居正对他起了疑心,姚旷心灰意冷,不想再做张居正幕僚了。”
“恩公是想让姚旷为我们效力?”韩楫马上明白了高拱的意思。
高拱微笑颔首。
韩楫大喇喇说道:
“这个好办,我回头派人游说姚旷,让他投在恩师门下。”
高拱长长嘘一口气,“姚旷投我门下,是要给我添堵吗?”他感觉韩楫脑子有泡。
韩楫反应过来,“明白了,恩师,你是想让他做咱耳目?”他及时证明自己脑子没泡。
高拱点点头:
“先稳住姚旷,让他继续在张居正身边干着,这样我们才有耳朵,有眼睛,才会知道张居正所思、所想、所为。”
韩楫连连点头:
“恩师妙计,我回头和姚旷联系。”
高拱缓缓说道: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先探明姚旷的心思,再谈合作,免得姚旷反咬一口。”
韩楫说道:
“恩师放心,姚旷贪财,只要银子足够,一下就能砸醒他。”
韩楫话里有话,开始申请工作经费。
高拱问道:
“你看需要多少银两?”
韩楫盘算片刻,说道:
“少说也得五百两。”
“你怎么随口就来,这么大的数目,收个幕客?”
高拱眼神直愣愣看着爱徒,心想策反一个落魄秀才,你想花我五百两银子?
你莫非想雁过拔毛,兽走留皮?
韩楫一脸坦荡说道:
“姚旷这样的高级幕客,一年入账,也有三五百两银子,说实话,五百两银子,未必能打动他。”
高拱浓眉紧锁,手捋长髯,半晌无语。
韩楫见高拱满腹狐疑,心中不免嗤笑:
如今办事,没有好处,谁愿意为你卖命?
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
“银子能少花,就少花,最好不花银子,而屈人之兵。
怕就怕,姚旷狮子大开口,要咱们一千两呢。”
高拱彻底无语。
韩楫反而轻松了。
您老看着办。
您是做过元辅,总摄三法司的大人物,格局不要太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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躬身作揖,拜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