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不想让冯保死。
冯保毕竟是陪伴皇帝长大的人,替李太后传递不少小皇帝的消息,让李太后省了不少心。
朱翊钧断然说道:
“冯保手段毒辣,杀人如切瓜,眼都不眨一下,这种人留在宫中,迟早是个祸害。”
李太劝道:
“那就让他去守皇陵,陪伴先皇,了此一生好了。”
朱翊钧说道:
“上次矫诏上位,已经给他机会了,可惜不知珍惜,这次杀无赦,正好以此立威!”
李太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冯保矫诏上位,她也是参与者。
儿子不深究,已经给足她面子了。
李太后不好再为冯保说情,反问道:
“高拱其实也可杀,为何留他一条命?”
朱翊钧答道:
“我即位不久,立足未稳,便杀三朝元老、顾命大臣,容易引发‘寒蝉效应’,不利稳定朝廷众臣。”
“什么叫寒蝉效应?”李太后满眼疑惑。
朱翊钧这才想起“寒蝉效应”是现代外来词。
他通俗科普“寒蝉效应”:
“就像处置高拱,如果杀头,以后恐怕就没人敢做事,没人敢说话了。”
“杀冯保就没有‘寒蝉效应’?”
“当然没有。”
“为什么?”
“高拱功盖三朝,人所共知。冯保也不是没做过好事,但坏事频频,天怒人愤,哪来寒蝉效应?众臣拍手称快还来不及呢。”
李太后又问:
“张居正为什么毫发未损?”
朱翊钧答道:
“张居正有才华,能任事,懂疏通,这样的人最适合留下干事。”
李太后略带嘲讽说:
“张居正所犯事情也不少啊。”
朱翊钧无所谓笑道:
“每个人价值不同,戴罪立功就是给这种人量身定做的。”
李太后说道:
“满朝文武,人才济济,独缺张居正一人吗?”
朱翊钧说道:
“论才干,满朝文武,难有一人与张居正媲美。”
李太后疑惑道:
“你对张居正过誉了吧。”
朱翊钧微笑道:
“论人品,张居正不好定论,也有些龌龊事令人不齿。
要说才干,张居正是那种五十年,甚至一百年,才能出一个的人才。这样的人,留下干事,何乐不为?”
朱翊钧前世很不认同某些影视剧,对张居正的完美塑造,但若论干事,张居正确实是一把好手。
“张居正这样的人,很容易一手遮天。”李太后说道。
朱翊钧微笑道:
“我有办法驾驭他,遮天的事,他想都别想。”
太后追问:
“张居正一旦到了一手遮天地步,你又如何驾驭?”
“这个简单,不服约束,就一个字,杀!”
……
次日,高拱辞朝,全家乘一辆骡车,出了宣武门,一路朝西,往家乡河南新郑跋涉,随行的除了三个忠仆,其他都是亲眷。
高拱府邸的奴仆、婢女,前一天听说高拱罢官被贬,当晚偷了高家的细软,趁着月黑风高,翻墙而去,远走高飞了。
高拱一行出宣武门走了几十里地,来到良乡真空寺。
但见几十个亲朋好友、门生故吏在此等候送行。
余懋学见高拱一家如此凄凉,不由破口大骂:
“高老先生落难,全是张居正那厮作怪,他不要落在我手里,到时候让他好看。”
韩楫也骂道:
“张居正奸邪狡诈,坏事做绝,却步步高升,恩师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几次放过了张居正。”
高拱叹口气说:
“老夫历经官场沉浮,最终栽在冯保、张居正手里,实在是奇耻大辱啊。”
韩楫说道:
“恩师先回乡休养生息,以待东山再起。”
高拱点点头说:
“张居正是个记仇的人,你们以后也得小心,要夹起尾巴做人,等待时机。”
韩楫不语,深深叹口气。
余懋学说道:
“我手里收集了不少张居正黑料,我就不信扳不倒他。”
高拱安慰门生:
“暂时按兵不动吧,你们手里有料,先留着,否则也是鸡蛋碰石头。”
余懋学不服:
“难道张居正能一手遮天?”
高拱叹道:
“难说啊,没看见昨天皇上视朝,像黄金楹联这样的僭妄之事,皇上都是一带而过,并不深究。”
“是啊,这等僭妄之事,皇上怎么会不闻不问?”余懋学大惑不解。
韩楫展开想象的翅膀,分析道:
“陛下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幅楹联,只是故意放纵张居正。”
余懋学摇头说道:
“皇帝这般年幼,怎么会有这种曲里拐弯的想法,不会的。”
高拱沉声说道:
“皇帝年幼不假,但你们看不出,其所作所为并不年幼吗?”
韩楫、余懋学同时愣住,紧接着晃过神来。
“是的呀,皇上冲龄,平日里不怒自威。”韩楫有所感悟:
“皇上昨日视朝,大发龙威,令人心惊胆战,这是我第一次见皇上震怒。”
余懋学说:
“都说皇上背后有高人。”
韩楫说:
“也许吧。”
高拱不屑说道:
“你们啊,简直不明就里。以老夫观察,皇上这个年龄,做出这样的事情,只能说是天纵奇才。”
三人正说着,忽闻“嗒嗒嗒”一阵马蹄声响。
一批快马转眼来到高拱面前。
来人翻身下马,来到高拱面前说道:
“我是文渊阁吏员何铭。”
高拱在文渊阁办公多年,所有吏员都很面熟。
此人却是从未谋面的陌生面孔,姓名也从未听说过。
高拱也拱手回个礼:
“什么事?”
何铭从衣兜掏出一份勘合,双手递给高拱:
“这是张爷特意为高老爷争取的驰驿勘合。”
所谓驰驿堪合,就是可以享受沿途驿站食宿,乘坐驿站马车的凭证。
高拱并没有伸手接这份驰驿堪合。
“拿回去,告诉张居正,就说我说了,别惺惺作态了,高老爷不吃这一套。”
余懋学怒道:
“滚,回去告诉张居正,那种既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事情,不要再做了。”
韩楫朝余懋学摆摆手,替高拱接过驰驿堪合,对高拱说道:
“恩师息怒,这驰驿乃是皇上恩准,又非他张家施舍,为何不乘驿而行?”
高拱一想也对。
此去新郑有一千六百多里路,一辆骡车未必能胜任。
再说了,发出驰驿堪合,必定是皇帝的旨意,如果弃而不乘,反倒落下不受君命的口实。
高拱接过韩楫递上的驰驿堪合。
……
也是在这一天,徐爵也逃出了宣武门。
徐爵是冯保的家臣,专门替冯保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冯保被投入锦衣卫诏狱当天,徐爵就神秘失踪了。
次日天刚亮,徐爵逃出了宣武门,准备逃回家乡。
此刻,他正在真空寺一家酒肆吃饭,看见高拱一家人,赶着骡车也来到了真空寺。
徐爵顿时红了眼。
他的主子冯保,不就是这个死对头所害吗?
徐爵手伸进衣袍,握住袍下的一柄匕首。
妈个×,要不是这老东西害人,冯大人何至于入狱,老子何至于流离失所,丧家之犬一样逃跑?
奶奶的,今儿不干掉这老儿,对不起主子冯保的厚待,对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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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作者重要提醒:
前方高能,此时出场的何铭,绝非可有可无小人物,他会在七十章以后,结一个超级大瓜。
本提醒非追读引诱,敬请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