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还有渺渺靡靡的歌声传上来，在这三楼上的说话声里是断断续续的。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咱们都跟在他屁股后面。”
“唉，可惜这样的聚会，他往后也无缘再进来了。”
“进来又怎样，虞家没倒塌前，他还不是一个庸才，听说流放也让人帮忙通关系，带上婢女……哈哈！”
“曹家跟他解除婚约理所应当。”
京城权贵的圈子互相吹捧抬爱实属正常，但提到退婚这件事上，让坐在靠近护栏的曹新姝微微蹙眉。
“几位公子说归说，就不要提我与虞家的过往。”
她哼了一声，朝对面议论虞家而兴高采烈的几人，轻声道：“这个婚约，我本就不喜的，若非父母之言，名利攀交，谁会愿意嫁给一个废物。如今倒也好，虞家倒了，身份地位悬殊，我和他再不会有纠缠。”
隔着一个席位的刘家公子，闻言笑得开心。
在座的诸人都知道，刘家这位公子哥心里喜欢曹新姝，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再后来，曹新姝便跟虞家定了婚约，那日可将他醉了一宿。
如今虞家没了，他心里是第一个欢喜的。
今日联合诸家攀交高衙内、蔡鞗，也是他首先发起，就是想让曹家这位小姐对他另眼相看。
“说得好，那人如今怕是死在外面了。”另一桌有人附和道。
那刘家公子笑着偏头，余光特地留意曹新姝的表情：“王兄，虞广臣怎么会轻易死，好歹他敢杀当地保正，说不得去了那座山头落草为寇，不像你我，只能坐在此处谈论风月。”
厅里顿时一通哄笑。
曹新姝抬袖遮唇，也跟着轻笑出声，杏眼都弯成了月牙。
这时，她余光瞥到那花魁李师师的丫鬟小梅小脸煞白，急匆匆的走向楼梯那边。
怎么回事？
她疑惑的皱起细眉。
楼外，金铁交鸣的声音在雨中炸开，门口的人群惊慌四散，拥挤着朝樊楼一楼的大厅涌了进去。
那楼前的石狮子上，一道身影飞来砸在上面，鲜血四溅。
陆谦派出去帮忙的几个泼皮横七竖八的躺在积水里，那蔡府上的用刀高手也被一柄铜钱组成的长剑击的在积水里向后滑移。
他反手一刀插在地钻缝隙才止住退势的同时，骇然的目光那头，虞珏走过残留一地的马车残骸，他看了眼跑进人堆，朝楼里进去的蔡鞗背影，手中的法器重新化作五方鬼帝法钱。
下一秒，铜钱哗啦啦的挥洒出去。
无数铜钱飞舞空中的刹那，虞珏手中掐出指诀，飞洒的铜钱仿佛有了生命，齐齐扑向那蔡府高手。
乔二口中“啊啊啊！”的怒吼，手中朴刀疯狂舞动，挥出一道道刀影不断与铜钱斩到一起，在雨中溅起大大小小的火星。
虞珏双目一凝，操控的那只手，驱使法力隔空一抓。
五方鬼帝钱陡然在半空一停，下一秒，暴雨一般从四面八方齐齐打在那个名叫乔二的高手身上。
陆谦站在后面看得真切，那蔡府高手刹那间浑身疯狂震抖，一枚枚铜钱带着无数血线从他身体四周飞进飞出。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着腰间的刀，然后——
转身就往楼里冲。
收！
这边，虞珏心中念头一动，洒落地上的铜钱纷纷回到手里，随后揣入布袋。
他目光抬起，望向面前约莫十丈的樊楼，记忆里，原身来过这里两次，而且此处还有那位大名鼎鼎的李师师。
不过，对于虞珏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举步走过染血的积水踏上石阶，进门的刹那，袅绕周身的阴气，让门口两侧挂着的长串灯笼都在瞬间熄灭。
突如其来的厮杀，楼内寻欢作乐的客人、妓子、乐师、舞女惊慌失措的乱跑，菜肴打翻，酒水飞洒。
一片鸡飞狗跳里，不少人撞翻凳子滚到地上，或撞碎二楼护栏，失足跌落水池里。
樊楼里的打手大多都是普通人，也有从江湖绿林里请来的奇人异士，不过多是品行不端之人。
毕竟有能力，品行又端正的，绝无可能到青楼成为打手。
这些人冲过来，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又统统刹住脚，一个个下意识的后退，将目光偏向别处。
也有人还是忍不住叫了声：“虞……虞公子……”
原身虞广臣来樊楼对这些打手还算可以，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赏钱，自然脸熟的很。
“让开！”
虞珏声音清冷，步伐也没有停留，往前方环绕而下的双楼梯走了过去。
站成一排的樊楼打手本能的后退，然后朝两边退开，当中有樊楼的老鸨请来的异士，看到从中间越众而过的虞珏，催动异术，手掌变得升起火焰，照着虞珏后背拍了上去。
手刚拍出，就听到哗啦啦的铜钱声，几十枚铜钱冲出虞珏腰间的袋子，直接将那人透成马蜂窝。
如此近距离看到这一幕，原本还能站着的打手一个个惊骇的吓瘫在地，屁滚尿流的四散逃开。
周围宾客、妓子混乱里见到这画面，也被吓得不轻，樊楼的老鸨刚才还在喊：“把他打出去。”
待看到那异人被杀，她拖着肥硕的身子不带犹豫的钻进酒桌底下。
……
三楼上。
“是虞公子……”探查外面动静的丫鬟小梅，从楼梯那边的护栏脸色不好的跑回来，路过大厅时，她朝里面戏谑说笑的众人说道：“下面有一个人，好像虞公子……他正上来。”
小梅这话一出，三楼厅里的刘家公子、曹新姝，以及其他几人都在座位上愣了愣。
随后，众人再次哄笑起来，曹新姝抿嘴轻笑：“小梅莫要惊慌，那人已被通缉，岂敢来樊楼，何况这里还有……”
她话音未落，刚刚离开不久的高衙内惊惊慌慌的跑上来，朝惊愕的众人‘嘘’了一声，揭了附近帘子，让自己躲了进去。
“衙内这是……”
“是不是在和陆虞侯玩什么游戏。”
踏踏……
又一个人冲上来，这回令众人坐不住了，已经乘车离开的蔡鞗披头散发，狼狈的跑上来，见到这么多人在，他竟呆立原地左右张望，像是在寻找藏身之所。
“蔡公子……你和衙内……”曹新姝看着他模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虞……”
到得此时，蔡鞗站在灯火通明的大厅，刚才街道上发生的一切跟梦一样，让他感到不真实。
然后，他张了张嘴，朝这些喊了一声。
“快走……”
“什么？”
众人聚拢过来，还没等他们详细询问怎么回事，丫鬟小梅捂着耳朵惊叫跑开，下方的惊慌失措的叫喊响彻的刹那——
呯呯的刀兵碰撞绵绵不绝。
紧接着是砰的碎裂声响，陆谦持刀格挡的姿势冲破楼道的木板上来，跟他一起上来的，另一道身影，稳稳落到过道另一边。
湿漉的身躯在灯火间明明灭灭，虞珏举步缓缓而行，周身上下的水汽被蒸的如同白雾。
那袅绕的白雾里，众人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当曹新姝看着那张脸，她一下捂住嘴巴。
“虞……虞广臣……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眼神里遮掩不住那不可思议的神色，望着走来的身影还有些发呆。
以往的记忆里，这个男人没什么用，是个混吃等死的平庸之人，做事情也很马虎，只是今日再见感觉他整个人都变了。
冷漠、凶厉，有着让人难以直视的威势，仿佛就是一个随时主宰别人生死的上位者。
这对于一个有些傲气的权贵子弟来讲，与对方身份已经天差地别，那人难以高攀自己了，可眼下始终有种不能直视对方的错觉。
‘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不可能的……’
她看着那个人不断逼迫陆谦后退，将陆谦撞进附近一间房里，随后转身朝大厅走来。
当虞珏跨过门槛，一脸冷漠的走进宴会的大厅，他的目光看向微微抖动的帘子，以及下面暴露双脚的高衙内。
随后视线落在背对他微微发抖的蔡鞗身上，举步走了过去。
刘家那位公子一改之前取笑的表情，拱着双手谄笑上来。
“虞兄弟，别来无……”
虞珏看也不看他，抬手一弹，一枚铜钱飞出袋子，直接在那刘家公子额头开了一道血口。
噗——
那刘家公子张大嘴，瞪大眼睛，飞来的铜钱带着血线又从他后脑飞出，钉在后面的木梁上。
曹新姝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眼里全是恐惧，她尖叫着后退，撞在凳子上，呯的摔倒在地，疼的差点昏死过去。
其余各家公子哥们咬紧牙关，盯着地上被洞穿脑袋的尸体，不敢随意发声。
他们看到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居然用一枚铜钱就把人杀了。
此时脑中是不断反复的念头：虞家明明已经倒了，那个流放都要带丫鬟的虞广臣明明只是一个纨绔，他明明只是无足轻重的家伙。
樊楼外，楼中的打手点燃了警讯的烟火。
虞珏踢翻凳子，随意跨过地上的尸体，径直走向那边已经转过身，满眼惊骇神色的蔡鞗。
“你要干什么……”他终于问出了愚蠢的问题，同样也是憋在心里的问题。
随后，他慢慢仰起脸，看着对方走近的身影。
虞珏比他高上一个肩膀，目光下移，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翩翩公子。
“当是抓你。”
他嘴角咧开狞笑。
外面，烟火升上夜空，在雨幕里轰的炸开，整座城市的警讯敲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