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我吓你们,除了保正的婆娘,他那几个泼皮也都死了,两个死在他院子里,另外两个死在自家床上……”
茶肆里顿时一片哗然。
正喝汤的小姑娘抬起小脸疑惑的看向虞珏,后者捏捏她小脸蛋,摸出十文铜子放到桌上
“别问,这是他们该得的。走吧,我们先去一趟阳谷县借点东西防身。”
说着便唤来茶肆伙计过来结账,随后拿上没有吃完的半块饼子,挎上包袱,与同样斜挎包袱的玉桃走上官道。
此时王纪一干人离奇死在家中的事,今日天刚亮就传开了,清醒过来的保正妻子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家里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泼皮,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不过,并不妨碍王纪等人被好事的百姓添油加醋猜测是被厉鬼所杀,谁让这伙人平日里就没干啥好事。
现在人一死,基本没有顾忌的乱讲一通。
“你们是不晓得厉害,肯定是王纪害了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红衣头七回来报仇!”
官道上过往的商旅对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最喜欢,赶着驽马拉着货物,听着同样赶路的行人吹嘘。
而焚烧的小院和尸体在被发现之前,虞珏已经带着玉桃进了阳谷县,按照虞广臣的记忆,他要去找隐匿城中的鬼山派同门,打探汴梁的情况。
顺道求上一两件法器。
九月底的气温随着日头升上云间逐渐拔高。
城中街道熙熙攘攘,到处能听到议论王纪等人被杀的闲谈,毕竟这种诡异的事,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是颇为稀奇的。
市井之间,人来人往,小贩扛着糖葫芦架子,上面插着几串糖葫芦,也有风车在上面缓缓旋转,一旁的胖小子拉着他爹眼馋的嚷嚷要买。
“走过路过的客官,可往咱家看上一眼,新增羊杂清味汤,鱼脍泡水饭……”
肩头搭着抹布的店家伙计,扯着嗓门卖力的耍着嘴皮,热情的在街边邀着过往的行人入店。
街道的两侧,还有摆着字画、瓷器、笔墨的摊位,扫货的外乡商贩来往其中。
“卖字画瓷器,名家之手,不买也可以过来看一看!”
“梳妆、铜镜,上好的桃木,挑不上眼的话,另有好看的画像。”
偶尔也有挑着担的粗矮身影高声叫卖:“炊饼!我家娘子亲手做的炊饼!”
旁边还有头上扎着两鬏的小童挎着篮子,脆生生的跟着喊道:“脆梨!刚下树的梨,又香又脆——”
街道上叫卖声此起彼伏,虞珏挎着包袱牵着玉桃走在人群里,穿过几条街巷,循着记忆,他摸出一枚铜子,在一颗桃树下的墙壁,用力刻下一个简陋的符箓图案。
随后渡去一丝法力。
类似巾字的符箓亮了一亮。
鬼山派虽是道教法派之一,但修炼过于阴森,不招人喜欢。所以很多时候是不开道场,更不会驻山门,常匿于市井、坟茔附近。
虞珏搜索记忆,阳谷县是有一个师兄弟,符箓激活后,对方应该很快就能察觉。
而且他记得天罡里的半个好汉武松就在这里,不过一路走来,也没听说有过谁打虎,可能武松还在学艺吧。
想着,虞珏便回到巷口,带着玉桃又走向前方两丈外的石墩。
他挥开袍袖,扫去墩上的灰尘,就那么随意的坐下来,从包袱里掏出半张饼子,掰了小半给玉桃,自己留了一点放到嘴里细嚼慢咽。
一大一小靠着石墩吃的斯文。
旁边不远,有开门的声音轻响,随之而来的便是温婉的女声。
“这位公子……你可要温水冲服吗?”
虞珏闻声偏头,就见几步外半开的门扇旁,一个身形婀娜的女子俏生生站在那。
她发髻乌黑,插着小簪子,斜戴一朵并头花,身上是毛青布大袖衫和湘裙,脚踏白绫高底鞋。
女人看着街边衣袍简陋,颇为落魄的年轻人,她那一对柳眉微弯,眸底蕴着温和,嘴角略带善意的微笑,温柔贤淑之中,隐约还有一丝疲态。
“这位公子,你这饼子太硬,牙口不好的,咬不烂会咽着,奴家家里尚有半壶温水,可要给你盛来?”
“好,好,这倒是叨唠了!”
虞珏微微欠身,朝面前这位相貌美丽端方的女子道谢。
玉桃先一步站起来,迈开小脚站到那女人门口,等女人从屋里出来,她将盛了温水的陶碗接过来,再迈着小步回来,亲手递给虞珏。
“公子,你慢着喝。”女人也看向玉桃,笑容柔和:“小姑娘,你也润润喉咙。”
“有劳有劳。”
虞珏客气一番,伸手接过陶碗时,表情忽然怔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
修行以来,他对阴气极为敏锐,那碗竟沾染一缕若有若无的邪气。
虞珏不动声色的继续喝水吃饼。
这边,女子眼见他手中饼子吃完,笑着柔声问道:“公子可还饿?奴家丈夫今日还留了些饼子。”
“多谢小娘子,我已饱腹。”
虞珏此时才正眼看她,女人生得温婉艳丽,眸底清澈,那股阴气绝不是从她身上而来。
说着,瞥了一眼女人身后的屋内,起身向对方道谢,便带玉桃回到巷口继续等待。
没走进步,一个挑着胆子的粗矮汉子,与虞珏相错而过,便听那汉子叫了两声:“娘子!金莲!”
虞珏惊讶回头,就见刚才的艳丽女子弯腰帮自家汉子挑起担子,笑吟吟的走进街边的小楼。
潘金莲和武大郎?
这女子眸底清澈,言语也并不轻佻,根本不像书里那般。
他想着时,距离七八步外的茶肆,喝茶吃饼的茶客也看到这对反差极大的夫妇。
“这潘金莲长的如此俊俏动人,怎会嫁给这矮子。”
“就知道一些,听说这潘金莲原是清河县人氏,也是一个苦命的……好像是被逼的,对了王婆子,你天天在这摆摊,应该最清楚吧?”
一个茶客朝棚子外面的黑瘦老妪喊道。
那老妇人一双细眼,干瘪的嘴唇不停嚼着炒豆。
“老身知道个屁!”
她看着进了小楼的夫妻翻了翻白眼,学着粗矮汉子走路的滑稽样子回到茶肆,故意将众人逗笑,将话头岔开。
这边,虞珏回到巷口不久,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从巷子里出来,将担子放到虞珏旁边,便一屁股坐到扁担上,摘下帽子扇风。
“虞师弟,记得你流放青霞镇……王纪是师弟杀的?”
虞珏依照记忆里的虞广臣的语气和细微动作,单手按在膝上,略微点下头,但并不直接回答。
“我父亲被蔡京等人陷害,说他通辽叛国,判了秋后问斩……我便想回汴梁一趟,到师兄这里来,问问京师那边情况,顺道求一把法器傍身。”
“昏君奸臣!”
听到这里,那货郎咬牙低喝,他伸手从竹筐下面,摸了几下,抓出一把铜钱。
“这是五方鬼帝钱,受了香火供奉的,师弟只管拿去用。”
五方鬼帝钱在《鬼山法笈》上也有记载,将寻常开过光的鬼帝钱供奉香火,可用法力将铜钱化为铜钱法剑。
也被称为五方鬼帝阴阳剑。
这师兄不知是很久没遇上同门,还是知道虞珏杀官,颇为兴奋,从筐底又拿了一些朱砂、符纸给他。
“师弟杀了青霞镇保正定会被通缉,途中多少能用上这些东西,不过你想要回汴梁恐怕会有阻碍,沿途少不了追索师弟的人。
不过,到了汴梁稍好一些,记得你父亲虞大人在京城里好友颇多,当中就有大相国寺智清禅师,他说不得对师弟有所帮助。”
“来时,我已经在途中想过这些,不过还是谢师兄提醒。”
虞珏朝他拱手道谢,又攀谈几句,陡然想到刚才触碰到的阴气,便询问那边那栋二楼房舍那对夫妻。
“师弟是说那武岩?呵呵,他是城里卖炊饼的,他婆娘潘金莲倒是远近闻名的贤惠人。不知师弟,为何提他们夫妻二人?”
“刚才有过接触,感觉他家中摆了什么不正的东西”
鬼山派很少多管闲事,那货郎皱起眉头:“师弟,这可不像你……”
“呵呵。”
虞珏掂着手中一袋铜钱,嘴角勾勒些许笑容。
“那娘子看上去就是贤良人家,虽与我素不相识,但受其一碗温水之恩,我岂能坐视他家遭受厄难而不顾。”
钱袋系在腰间,说着牵上玉桃的小手,辞别这位假扮货郎的同门师兄,便离开巷口又走回刚才石墩。
“一因还一果,管的完嘛。”
货郎蹲下,将扁担扛在肩头,双手扶着前后两头的箩筐绳索,保持平衡下,慢慢起身,一只手搀着肩头扁担,一只手甩起拨浪鼓,吆喝着走进小巷,渐渐远去。
日头偏斜,紫石街浸在昏黄霞光里。
武家的小楼后面,身形粗矮的汉子一身短袴长衫白苎巾的打扮,他擦着额头汗渍,看着媳妇金莲将蒸笼抬上灶头,用锅里的热水清洗。
“金莲,放在那,等会儿为夫垫上凳子就能洗,你别动,小心锅边烫着手。”
“大郎整日忙里忙外,天不亮就出门,奴家做点这些事,又算得什么。”
金莲回头朝站在门槛上的汉子抿嘴笑了一下,手上也没停下,边洗边说:“只是家里冷清,要是多一人在身边就好。”
女人是想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