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岁,少年的剑 第54章 一点寒芒(3)

作者:物悲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4-10 07:4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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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云一夜未眠。

无论是一剑之后的身体状况,还是对明隆与项遂从的愧疚,还有那些他未顾及到的季母她们……项遂从与明隆也一夜未睡,二人明目张胆地谈论着该如何应付此次劫难,也曾多次叮嘱第五云该如何说话,不要顾及到他们,只要能够减少他的责罚,他们受些苦也是无所谓的。

可是第五云心里明白,斩断慕容席的臂膀那是怎样的疯狂?他做了,他不后悔,可是……

突突的脚步声又从顶上的木板传来,项遂从与明隆立刻提了神,侧耳倾听来者的步子,试图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是从止岁营传来的消息……”原来是廖太一的声音,他的嗓子有些嘶哑。

“什么消息?”项遂从立马问。

廖太一微微沉吟,手中捏着那张泛黄的信纸:“欧阳泽言向欧阳寒发起了挑战。”

闭眼的第五云忽地睁开了眼,在庆功宴结束的第二日,就是欧阳寒与欧阳泽言对决的日子,可他完全错过了。

“怎么样?赢了吗?”项遂从语气虚弱,一晚未眠让他有些困倦。

廖太一将信纸放在桌上的油灯上点燃,随后扔在一旁,随它燃尽:“输了……他没能坚持过两刻钟。”

囚笼中一片死寂。

“他用长明了吗?”一直没说话的第五云问他。

“信中没提到,不过应该是全力以赴了。”廖太一简言了之,“对了,这几日紫郡署与禁军会亲自来黑水笼把守,谁都不得见你们,就算是我们都要在止岁者的陪同下才来见你们。现在这次是最后一次了,未时一刻他们就会来。你们有什么话想我替你们转告的吗?”

“对了,慕容席他……他整个右臂都被撕裂了,是被剑活生生地劈了下来。伤口已经被灼烧得流不出一滴血。你们这次算是摊上了大事,紫郡公主昨日连夜通报远在南境远洛城的慕容将军,令他连夜赶往紫郡城,应该会在两日后到。”廖太一叹息,坐在长凳上濯了一口隔夜凉茶。

“没想到现在到了我们麻烦你转告我想给他们说的话的时候了……”明隆忽然笑着摇头,言中透着伤意,锁链碰撞得哐当响。

“慕容席什么的,那是他早该得到的报应!”项遂从啐一口唾沫,“第五少年走后,我已经将他近年来犯事的卷宗都备在赵行那里了,他会将卷宗呈递给吏部,就是怕吏部从中作梗……”

“劳烦廖哥替我向季母、语嫣、赵行、路一柱、周元亮等人说句抱歉,这一次……”第五云没说话,“就这样吧。”

廖太一颔首:“那慕容席是罪有应得!我还是佩服第五少年的勇气,希望你此次会没事……你们二人呢?有什么想对家人说的吗?”

“我想……”

“别给……”

项遂从与明隆同声。

“哎!你个睡虫子什么都要跟我抢?”明隆立马不悦。

“行行行!你先说,行吧?”

明隆的声音随即响起:“千万别给小莲说我的床底下藏了几两紫金铢和几壶二十年的紫荆酒,虽然她以后一定会找到的,但是……”他的声音忽地沉了下去,“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不后悔放第五云进阁内。我从军二十载,见到的不公太多太多,可我做的又有多少呢?不公若繁星满天,可我做的却莹莹一月。我这一生做错的事情太多太多……可至少这件事我觉得我没做错。”

“就是……”明隆声音变得喑哑,低低的呜咽声从这个男人的口中传出,“对不起她还有孩子们了。”

“别说这些丧气话!”项遂从在一旁严声呵斥,“而且你把我想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你让我说什么?”

“所以我才要提前说!”明隆大声反驳,两人又吵得不亦乐乎,方才好不容易渲染的悲情又散了。

“好啦!别吵啦!都这个时候了,亏你们还吵得起来。”廖太一无奈地喊,中断他们的争吵,“睡虫子你想带什么话?”

“我走之前就将此事告知了明萱。她支持了我的决定,哪怕我……”项遂从未继续说下去,他害怕自己也变得和明隆一样,“但是我有话想托你转告第五云。”

第五云紧闭的双眼又睁开。

“第五少年,你没错,我们都没错,错的是慕容席。他不是什么好人,早就该受到惩罚,你不过是将他躲过的责罚一并降了给他。其次,你也不必愧疚,因为你做的事正是我一直想做的,即便现在不做,以后也会做,这件事我想我这一生应该也会做一次罢……至少我见了那么多的不公,不平,只有这一次我真正地站了出来!哈哈哈!英雄浩荡兮,自在本无涯。”他猛地大笑,“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心,不要像我与明隆那样被苟且的平安蒙了眼、遮了心。”

“我同意睡虫子的话,哈哈哈!”明隆也大笑。

寂静的黑水笼里传出了爽朗的笑声,一直荡入第五云的心里。

他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感觉到身体内有股暖流在涌动,在一瞬间浸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哆嗦着,湿润了眼眶,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有颤抖时掀起的涟漪在朝远方扩散。

“就这些话了吗?”廖太一蹙眉。

他们三人良久未说话,黑水笼又恢复了寂静。

这时,寥寥的几缕冷风吹入,发出呼啸的风声,像是在奏响临终前的悲歌。

廖太一深深叹息,满是皱褶的脸上刻满了寒霜,这一刻他仿佛又老了几岁。他缓缓地走了,脚步变得沉重有力,将木板踩得嘎吱嘎吱响,随后黑水笼里传出他落寞的声音,像是远送旧人离去:“愿你们平安无事。”

成举街,午初。

“今日成举街戒严!不允许在街上摆摊!”紫郡卫组成的巡逻队将手中的戒严令举着,朝四周的商贩大声宣告。

原本还人声鼎沸的成举街顿时变得混乱起来,商贩们纷纷将摆在街衢上的物品用罗布包裹,并将木车门合上,依照戒严令关门大吉。季母此时正勾着花篮,给四周的行人与游客们贩卖火焰兰的花苗。她见着周围的商铺纷纷关门,不禁心生疑惑。

她立刻寻见一较熟悉的商主。

“王掌柜的,今天这是怎得?为什么要戒严?”季母说话时,总是温柔的,像靠在你耳边轻声轻语。

名为王掌柜的商主见搭讪的是季母,才肯停下手上的动作。

他虽然着急,却也耐心为季母解释:“季母,昨日有贼子袭击腾烟长阁!他害得整个腾烟长阁都被一把火给燃尽了啊!真是暴殄天物啊!”

“难怪昨日夜间如此啁哳,我还以为是何处进了贼子呢。那这与禁令有何关系?”季母花白的长发在风中飘舞,眉峰缓缓低垂。

王掌柜先是左顾右盼地四处看,后才小心地靠近她轻声说:“季母你有所不知,据说那贼子是成举街的人。如今成举街戒严,多半是去那人家中将他的家人囚住。”

“难怪……”季母蹙眉,正准备细问,便见一旁紫郡卫朝他们走来。

王掌柜见此,立马加快手上的动作,并劝解她:“季母,你还是早些归家去!这两日怕是不得安宁了。”

季母倒是不急,放下篮子帮王掌柜收拾,一旁的紫郡卫见此也没再走近,而是继续持着戒令四处催促那些收拾缓慢的商贩。

“劳谢您了。”王掌柜从内间取出今日新蒸的桂花糕,笑着递给季母,“这是我今日新做的,就劳您帮我品尝一下味道。”

季母正准备推迟,又听王掌柜言:“哎!季母您就别跟我客气啦!您呀,可是我家糕点铺子的常客,这是我最近做的新品,味道很是不错呢,快拿去给小云尝尝,他肯定嘴馋了。”

“这些日子他已去了止岁营,都不在家。”季母知晓他的好意,便收了下来。

“哎——那孩子太苦了,幸好他遇见季母您这等好人,若是遇见那些心怀恶意的人,只怕是……”王掌柜叹息,“季母,今日戒严就不多言了,您定要多注意身体啊。”

季母颔首,帮王掌柜将车木门拉好,提起花篮朝家中归去。

一路上,成举街上的店铺纷纷紧闭,还有几队陌生的紫郡卫在街上巡逻,几处岔路都特意设有关卡,负责审讯行踪诡异的行人。

当季母行至家门前,才发现家中已被紫郡卫重重围住,为首的正是处处不待见她的林子越。她未作多想,还以为是子越带下属们来府中休憩,往日里也会有这样的状况,只是今日来的人稍多。

“子越!”季母笑吟吟地朝他走去,“怎么今日带这么多朋友来府邸做客?”

林子越闻声,立刻转身,露出许久不见的笑意:“季母,您来了。”他走上前,接过她手上的花篮,递给一旁的当冷,难得地搀扶她。

“是在等我吗?”季母见子越如此亲近,立刻笑逐颜开,“真是让子越久等了。”

“没有,应该的。”他一边笑说,一边搀扶季母入屋。

他们二人语笑喧哗,有如许多年未见的亲人。季母还从衣间取出王掌柜给的糕点,亲手喂给他吃。入了中堂后,林子越的笑容突然散去,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嘴唇嗫嚅,欲言又止,瞧得季母直忧心。

可季母问他,他又不肯说。

随后,她取来给子然织好的长衣,先前的那件已赠予小云。如今刚织好的这件,原是准备下次给子然的,可如今许久不来见她的子越竟又如他年少时那样与她亲近。她便临时起意将这件织好的衣裳再赠给子越,毕竟她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她精心针织的长衣。

她将衣物赠予子越后,他先是一笑,后又放在圆桌上,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子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若是无妨可讲于季母听听。”季母握住子越冰凉的手,放在手心上抚摸,看着他的神情满是心疼。

林子越眼神恍惚,长长叹息,终是开了口。

“此事我也不知该说不该说,就怕季母您承受不了。”

“是什么事?难道是子然……”季母瞬即猜到几分,欣然的神色猛地沉了下去,干涸的眼眶里盈满了泪,“子越你说,季母承受得住!”

“不是子然的事,是其他的事。”他轻抿桌上的浓茶,茶中苦涩的味道令他皱眉。

“那是什么?”季母苍白的脸恢复了些许血色。

“季母可知昨夜腾烟长阁被烧一事?”

“听人提起过,那贼子可抓到?”

林子越立起、负手、背对:“哎!昨日袭击腾烟长阁的贼子正是子越在季母家寄托的第五云。”

“小云?!怎么会是小云?”季母立马惊起,“子越,是不是弄错了?这其中是不是存在什么误会?更何况小云在止岁营,为何会去往那腾烟长阁?他性情虽急躁,但定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她立马焦急追问,“子越,这其中定存在误会!你可要帮帮小云啊!”

“不仅仅有他,还有明隆、项遂从二人,他们皆是他的共犯!”

林子越悲戚摇头,佯装成他仿佛也不敢想象他们三人竟然是袭击腾烟长阁的贼子。

“不会的,不会的。明隆与遂从二人定不会的……”季母摇头,浑浊的泪水又盈满了眼眶,“子越,这里面定然存在误会,你要帮帮他们啊!就算季母求你了!季母给你跪下了!”她拉住林子越的衣裳,急得都快要下跪。

林子越立刻将季母搀扶住:“季母这可使不得!快快请起!”

“子越你定要帮帮他们吶……季母除了你,就没有谁可以帮我了!”季母哭着喊。她扎在发簪上的银发脱了几根,垂落在她的顶额上。

“季母别担心,这其中若是存在什么误会子越必会弄清楚,只是……”林子越不忍,不愿意再说下去。

“只是什么?子越你有什么要求季母的尽管说!季母只要能做到的,就一定会做!”

“只是这其中并不存在误会。昨夜是我亲眼所见,第五云将紫羽宫第二席慕容席的手臂活生生地砍了下来!”子越用拳头狠狠地捶向中堂的圆柱,“这都怪我!怪我没能及时阻止他,若是我能及时阻止的话,他就不会酿成这样的过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云怎么会将他人的手臂砍下!”季母佝偻着身子,浑身无力地坐在圆凳上,“小云不会的!他定然不会的!是不是有人故意假扮成他行凶,又或是有贼子偷去他的配剑,还是有谁蛊惑、指使小云前去的?”

“非然。”他直摇头,“慕容席此人平日里嚣张跋扈,在止岁营中常欺辱第五云,尤其是他身边之人,想必他是无法忍受他的欺辱,于是举剑寻他复仇,才有了昨夜发生的事。昨日腾烟长阁正在为紫羽宫从西境归来举行庆祝的庆功宴。此事是由慕容席亲自监督,紫郡公主、林丞相、紫羽宫众人、朝中众多高官均会出席此次宴会,可谁曾想——第五云竟持剑冲入会场,在宴会开始前将慕容席斩于剑下,并用紫纲燃起的大火将这紫郡城中最为奢华的腾烟长阁烧成灰烬!”

林子越低眉沉声:“项遂从早就知道此事,可他未阻止他,甚至还将常挂在身边的令牌都借予了第五云,这才使得他一路过关,未遭到阻拦,原本我可以阻止他,可……谁曾想,明隆知晓第五云的来意后,竟然纵容包庇他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林子越冷声将圆桌上的茶杯摔碎。

“此事当真……”季母颤颤巍巍地问,枯槁的脸上满是泪水。

“此事当真,这是此次下发的诏令。”林子越将藏在腰间的诏令递给她看。

季母接过,她将每个字都认真读过。当她读完后,就将诏令还给了他。

这时,她的脸色苍白无比,有如一张白纸。她没说一句话,只是搀扶着从圆凳上立起,然后低声地朝门外走去,像是要去寻觅什么:“我要去寻小云、明隆、遂从他们,我要去……”她的声音幽幽响起,如泣如诉,“我要去寻……”

可还未等她走上几步,便见她佝偻的背影猛地倒塌了。

这一刻,仿佛有什么一直支撑着她的东西轰然碎裂,四周的空气里竟有轻微的碎裂声。

“季母!季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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