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岁,少年的剑 第6章 西境的少年(5)

作者:物悲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4-10 07:4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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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忽闪忽灭,审讯室内的阴凉气息在稻草上流转,渗出的水滴落入深渊里的暗涧。

“我出生于西境,在紫郡国的最西边。那里有一条山脉,名为誉录,西境长年积雪,不见昼阳。”第五云低垂着头,缓缓地诉说,“我在漫漫雪海里长大,见过一席红毛的九天狐、披过青狼的毛发、戴过秦元虎的獠牙,我不畏惧任何凶猛的野兽,因为我从小就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直到……”

第五云猛地抬起头来,眉眼间充满了憎恨与戾气:“我遇见了那该诛的恶岁!”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一夜,染透西境的火焰点亮漆黑的夜,滚烫的鲜血融化无尽的雪,牧民们的尸首被活生生地啃食,惨叫与狰狞撕开了一切!

第一七零年,十月一日。

自六九年的大雪后,西境又迎来漫长的冬天,不过这一次牧民们囤积了足够的粮食,不用再挨饿受寒。

充足的干柴、封罐的羊肉、干瘪的咸菜摆满居住的洞穴,挂在岩壁上的秦元虎颅骨下燃烧着炉火,吊在炉火上的铁锅盛着融化的雪水,稻草上铺着狼皮的绒毛,熟睡的人盖着厚重的虎皮被,翻滚着身子,发出热火如天的鼾声。

坐在洞口的小煤球慵懒地舔刚长开的爪牙。它拥有青狼的血统,却长着黑色的毛发,所以他们喜欢叫它小煤球。它非常亲人,不怕与牧民们打交道,所以他们给小煤球弄了个窝,里面铺着它褪去的青狼毛,特别适合休憩。

小璐、小语嫣睡在一起,虎皮被她们俩抢来抢去,睡前时常闹得不亦乐乎,反观华唐与第五云则是盖不住腿脚,伸出脚丫子四处乱窜,唯有林清宛与华东海还醒着,紧紧地靠在岩石壁上,似一副彩绘的壁画。

他们身旁摆放着为数不多的红烛,这些是他们成婚时从各处牧民那里换来的。

红烛刚燃至一半,夜还未深。

华东海靠在林清宛的身上,像女子一样倒在她的怀里,比起他外出打猎时的狠劲,多了几分疲惫。

冬日的寒风呼啸地吹,挂在枯木上的红丝带迎风飘扬,这些丝带是用来警示狩猎的牧民。凡有丝带的地方就有狼群与陷阱,不过积雪已经淹没了树根,只剩从雪地里逃出的几根枯枝。

渗入洞穴的风,吹熄了烛火。

“清宛,这些年,你跟着我辛苦了。”华东海愧疚地说,他欠这个深爱他的女人太多太多。

林清宛温柔地笑,抚摸他粗糙的长发:“这些年,你也辛苦了。只是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吗?当初放弃承若国的一切,来到这了无人迹的承若西境是为什么呢?我们到底又在守护什么呢?”

华东海缓缓起身,将蜡烛从炉火处点燃,又放在一边,方才望清她枯槁、憔悴的面容。

他心酸地说:“我有我必须守护的东西,我不能让巫马毁掉七国!对不起,清宛……”

“七涟的职责吗?”林清宛眼眸里晕着亮光。

华东海一愣,点头:“我还不能告诉你。”

“还与那个老僧人有关系罢?”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她一直默默地藏在心里。

华东海望向她,神色复杂,不知该说什么。

“果然跟他们有关。巫马只是东归王朝留下的余孽而已,你何必如此在意呢?七涟到底是什么?那个僧人又是谁?”

清宛不懂,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以令华东海这个英武不凡且一心救世的男人,跑到偏远的西境躲着呢?他不肯告诉她,她也不愿去问,只要不跟那个女人有关系,她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若只是巫马的话,我也不会……”

华东海欲言又止。

“东归灭,七国立。战乱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难道真的需要大祭司口中的命中之人吗?”林清宛在离开承若国前,曾接触过秘辛,至于祭祀口中的命中之人是谁?她不知道,也不关心,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们茁壮成长,成为最朴素的西境牧民,过上简单、平凡的生活。

“七国应星宿之命将所有符合预言的少年都聚集在一起,可是……”华东海没说完。

林清宛悲伤地盯着第五云与华唐睡的地方:“小云是第五英的孩子吧——他唯一的孩子。”

“远方传来消息,第五师弟已被满门抄斩,只剩下他的孩子不知所向。”华东海牵着林清宛的手,望着熟睡的第五云,“他曾经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或许这就是缘分,以后我们好生待他吧。。”

华东海抹掉林清宛的眼泪,追忆他们的曾经:

他们三人曾一起结伴,游历于承若各地,无忧无虑。第五英从穷武生成了大将军,自己成了七涟,而她抛弃了全部,选择与他隐姓埋名,躲在这不见天日的西境。有时候,他也在想,自己到底在守护什么?那东西真的存在吗?自己的守护有什么意义?他不知道。但他骨子里的血脉在告诉他,无论这些东西是否真实存在,他都必须用命去守护。

至于他们三人的过去,也会随着时间的尘埃而散尽,再无人知晓、无人追寻。

“清宛,等到他们长大,我们就回去罢,去见见第五师弟。”他的声音里有说不清的哀伤,淡淡地弥散在幽静漏风的山洞里。

“好。”她轻声答,从身后环抱住华东海。

霎时间,温度与温柔融在了一起。

夜渐深,风与雪一起啸在夜幕里。

乌云缓缓褪去,洒下的月光越发凄凉,皑皑的积雪上不断被人踏出脚印,一双又一双,蝉联往复。

瞬即,誉录山脉的积雪上出现黑压压的一片,有无数的人杂乱无章地从黑暗里走来,他们有的被长枪洞穿、有的被啃食掉整个肩膀、有的甚至失去了头颅,他们在雪地上拉出血色的长沟,一直冉冉地去向远方。

这些人已经死了,可他们又还活着。至于他们的名字是什么,只有被他们席卷过的人才知道。

清冷的月靠在誉录山脉的峦峰上,照亮细雪和恶岁。他们密集若黑云,欲去摧毁誉录山脉。群居的青狼害怕地躲在狼窝里,独行的秦元虎也蜷缩在洞穴中。凶残的猛兽们均害怕恶岁身上散发出的气味。

月下——峦峰上盘坐着一个奇怪的人。她衣着素衣长袍,绝世的容颜藏在面纱下,手持雕花木杖,正在念着奇怪的咒语。当咒语结束的那一刻,无数的恶岁开始嘶吼、咆哮,宛若疯魔一般冲向誉录山脉下的牧民,可他们并不知道血夜已悄然降临,还在安然熟睡。

俄顷,清凉如玉的月被染成血红色!

华东海在白袍女人出现后,立马惊觉起身,浑身渗出冷汗,他含眸凝望洞穴外的红月,眼裂眯成一条细缝。

“她还是来了!”他失态地低喊,“清宛,你快带孩子们走!不要回头!”

他未解释,一拳打穿坚硬的岩壁,从隔层里取出蒙灰的长枪。长枪通体白玉,枪尖由特殊的精钢打造。

他持枪迅速离开,身影迅疾。

“东海?你要去哪里?东海!东海……”清宛出声阻止。

华东海身影微顿,他立在灌风的洞口前,佝偻的身影又倏地变得挺拔,如一杆不屈的长枪。他抬头凝视洞外的月色,淡淡地说了一句自己才能听见的话:“好好活下去,清宛。我爱你……”

此后,他的身影彻底消失。

她一阵快跑,停在洞穴口前,抬头望见阴暗月光下的无尽恶岁。

一霎间,她明白了!

林清宛陷入惊慌,迅速把孩子们唤醒。

小煤球也从昏睡中惊醒,朝着恶岁嚎叫,它在害怕那些浑身散发着奇特气味的怪物,它一边退缩一边前冲。孩子们也从熟睡中惊醒,耷拉着眼,惺忪地望着惊慌失措的阿娘。

“阿娘怎么啦?这么晚把我们叫起来。”小璐和语嫣还扯着虎皮,摩挲眼角,华唐和第五云也朦胧地望向她。

“快去躲起来!快点!”林清宛焦急地说,连忙扯着孩子们往他们挖好的地窖里躲。

还未等孩子们明白怎么回事,便听见洞外传出牧民们的惨叫。凄厉的惨叫声中夹杂着孩童的哭泣、男人的吼叫、老人的嘶鸣,吓得孩子们一个激灵,小璐直接被吓得哽咽。

一时间,通天的火光点亮昏暗的长夜,融化冰冷的雪。

“是兽潮吗?”第五云作为最大的孩子拥有成熟的睿智与冷静。

林清宛迅速将小璐和语嫣抱入地窖,她们躲在地窖中的旮旯处,不敢出声。

她的话里充满了恐惧:“不是!是恶岁!”

第五云彻底愣住,当他听见恶岁的那一刻,又仿佛想起抄家的那一日:通天的火光点燃漫长的夜,凄冷的月光洒满京都,惨叫与鲜血染红了桂云街的青砖瓦,第五将军府遭受了一整夜的屠杀!

“小云快带小唐进地窖,保护好他们!”林清宛摇醒发愣的第五云。

第五云立马清醒,他不再是一年前的他。

他坚定地点头:“我一定会保护他们的!哪怕是用这条命!”

“一定要把地窖封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出来!”林清宛交托完最后的叮嘱,就要盖上地窖门。

“阿娘不跟我们一起吗?阿爹呢?他是不是出去了?”

“你阿爹刚才出去了,我要去找他。小煤球会没事的,恶岁是不会攻击野兽的。”林清宛立在地窖口前,看着即将爬下去的第五云。

第五云没再挽留,可他的眼里有零星的泪光,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亲人,他不想再失去了。

“阿娘要好好保护自己,找到阿爹后就来找我们好不好?”

她眼眶盈满了泪,跪着抚摸他的脸:“阿娘找到阿爹后就立马回来找你们!你们不要出来知道吗?千万不能出来!无论发生了什么!如果我回不来的话,你也要好好照顾他们!答应我,小云!”

第五云也忍不住泪水:“阿爹和阿娘不会有事的。”

林清宛哭着望向孩子们,哽咽地喊:“小璐、小唐、小语嫣、小云你们四人就好好待着这里,不要害怕,阿娘要去找阿爹,找到阿爹后就来接你们好不好?”

“好!阿娘也要保护好自己!”小璐和语嫣担忧地望着女人,红了眼眶。

林清宛跪在洞穴前,咬着牙,没再说一句,她害怕自己再也不愿走。她轻轻地关上地窖的木板,流下了泪,滴在落满灰烬的木板上。

她不再犹豫,她必须去找他,也要救这里的牧民们!

林清宛抹泪,同样从岩壁上的隔间里取出她的配剑,那柄一直跟随着她的“青捻”。剑有通体青色的凤形铜鞘,剑尾吊着青衫玉。她拔出剑来,无锈的剑锋凝上阴冷的寒霜,颤出轻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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