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岁,少年的剑 第62章 一点寒芒(11)

作者:物悲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4-10 07:4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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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郡宫内,殿外的钟声已散尽。

公主凝视阶下还跪拜着的百官,淡淡的声音有如静静流淌的长溪:“众爱卿,都平身罢……”

“谢公主——”百官起身,归去原位。

“远征将军何在?”她又唤。

“臣在。”神色凝重的欧阳宫走至长廊,三指平一。

公主言语:“这届止岁营远征西境一事依旧由你负责。你在紫郡待上几日,离开时,领着止岁营众人一同往西境去。”

“应。”欧阳宫颔首。

“退下罢……”她疲惫地摆手,怒意已消融在翻腾的血脉中了,“今日,众爱卿可还有事要禀报?若是无事,就退朝罢,孤感觉有些乏了。”

百官沉寂不语。

“既然众爱卿无事进言,那便退朝——若是愿意留下一睹第五云与将军比试的人可去往偏殿,那里有休憩的住所,会有糕点与主食。一个时辰后,众人在紫羽宫练武场汇集。”她从王座上起身,轻甩长袖,勾在裙摆上的流苏随着步子摇曳,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在满是灯油味的大殿中散开。

“送公主,愿紫荆花神永庇紫郡。”百官一齐跪拜,其声大盛。

退朝后,张统领、子月先生、欧阳宫、余开化一行人去了偏殿,部分对比试不关心的官吏就此退去。他们今日所受的惊吓是近几年最可怕的,这一次,他们几乎是提着脑袋为那个毫不相关的第五云求情。可不知怎么得,他们老谋深算、未雨绸缪多年,竟也会一时间心血来潮,退朝后,他们定会镇定思痛,查漏补缺,否则下一次,他们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退朝——”宦官尖锐如鹰鸣的声音再次响起。

紫郡宫寝宫。

公主一行人已快步移至寝宫,身后跟着的宦官与宫女却突然止住了步子,只有公主一人入了寝宫。

“路公公,你们可以下去休息了。”阿颖姑娘拦住准备更随公主一同入寝宫的宦官们,“公主今日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各位公公们就不必侍奉了。

“应——”路公公朝阿颖姑娘长揖,“那老臣退下了。”他领着宦官们离开。

“阿羽、阿真、阿月、阿依,你们今日也不必侍奉了,不如下去将我布置的东西好生琢磨一番,日后对你们侍奉主子会有好处的。”阿颖姑娘守在殿外,拦住了一侧的宫女们。

“应,颖宫主。”四人围成一圈,捻起裙摆,半蹲施礼。

阿颖目送宦官与宫女退去,又立在门外四处打量,这才将梨花门合上,一人去了内间。白昼时她是不会在前殿拉起银丝的,这是为了以防误伤进殿禀报的宫人们。

窗外的光从梨花门上的空隙透入了冷清的寝宫,红纱也鎏上了一层灿金的粉末。这些粉末是飘在虚无空气里的,当光透过红纱后又变得殷红如瑰,落在暗沉的石板上像是画了成群的红玫瑰。

阿颖姑娘利索地将熏香点燃,又将挂在圆柱上的七枝铜灯吹熄,然后才将固定在圆柱上的红纱放下,隔出外殿与内间。这代表着公主在休憩的意思,就算是宦官与宫女得了消息也只能守在门外,或是隔着红纱小声呼唤颖宫主。

她入了内间。

“内监与宫女都退下了,公主。”她轻轻地说着,温柔得如吹在耳畔的春风。

“嗯,好。”公主径直去了梳妆台卸下戴在发束上的发簪、金色编织的发箍。

阿颖姑娘并未跟着,只是轻笑着转身背对她,像是在为什么做准备。

须臾间——尖锐的嘶吼声从阿颖姑娘背后传来,那是撑破了嗓音的嘶鸣,是愤怒与怨恨的爆发。

“真是气煞我也!都什么东西!竟也敢跟你紫郡公主叫板?”

她听见公主气急败坏的嘶吼声,凝在眉间的笑意更浓,眸里泛着星光。

“咚——”

整个梳妆台都被她掀翻了。黄铜镜掉落在地上,无数的珠宝与首饰肆意散落,没被金丝拴住的珍珠滚滚地跳动,它们滚向四面八方,点缀在鲜红的苏勒毯上,像初晨时挂在玫瑰花瓣上的银露。

“敢惹老娘,看老娘不把你们都给杀了!阿颖,给老娘喊上百万禁军,上万止岁者给我抄家伙,我要将在朝上忤逆我的官吏都碎尸万段,尤其是那俩老不死的!”公主抓绕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将它抓成了一处鸟窝,乱蓬蓬的,挂在耳垂上的银坠子变得像是鸟儿的排泄物。

“应,公主——”她虽然明面应答,却未有动身之意。

她知晓她说的只是气话,等她过了这恼羞成怒的时间,又会佯装不记得说过这些话。她一想至此处,又笑了起来,薄纱下红唇勾勒出的望月在脸颊下旋出一窝春水,眼眸中的笑意是夜空中斑斓闪烁的星光。

“这些千刀万剐的贼子、奸吏,就知道跟老娘对着干是吧!好,你们都给老娘等着!”她抓起挂在窗棂上的红纱,狠狠地将它撕开,“你们给老娘看看,这就是你们的下场!我要将你们撕成两半,要抽你们的筋,吃你们的肉,和你们的血,我与你们不共戴天……”

她像是疯了,涂抹在脸上的胭脂都藏不去翻涌的血色,什么东西落在她的手中都会落得个残缺不全。

“余开化啊!余开化!别以为你……”她戛然而止,那些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字眼又被她活生生地吞了回去,“林相国啊!林相国啊!别以为你这些年站在我这边,就能让你如此嚣张了?你们都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我要你们都拜倒在老娘的石榴裙下,让你们低声下气地求我……”

她颇有一副泼妇骂街的丑态,与母仪天下这四字毫不挂钩。

阿颖姑娘倒是不怕,甚至是捂住了嘴,咯咯直笑,笑得双肩都在抖,像迎着风飘散的蒲公英。

“阿颖,你是不是在笑?”紫郡公主的声音忽然冷冽地如一柄锋利的弯刀,狠狠地插入了阿颖的脊梁骨。

“没有!没有!我没有笑!”她立刻止住了笑,心有余悸地转身轻瞥紫郡公主。

可此刻,紫郡公主那如弯刀的目光正在斜砍她,她的双眼瞪得有如铜铃,乱糟糟的长发编织成了鸟窝,珠宝、红纱、首饰扔得到处都是,现场一片狼藉。

她瞧见了公主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她又立刻忍笑,为自己辩解:“我没有笑的,真的,公主相信我……”

“相信你?鬼才相信你!”她浑身的寒意倏地直压阿颖,“他们忤逆我也就罢了,现在连你也要忤逆我是罢?你们都找死是罢!那我今日就先拿你磨刀!”

“公主要杀人了——”阿颖姑娘立刻尖叫着在内殿中乱窜。

“看老娘今日不夺你性命,看孤的九阴白骨爪。”紫郡公主立刻朝她追去。

“公主,小心你的野鸡小兔爪把阿颖的脸划伤,不然就不好看了。”阿颖姑娘抱头乱窜,被她追得呀呀直叫。

“看招——”

“快来人呀……”

……

她可不管什么划不划伤的,直冲阿颖雪白如鹅的长颈奔去,仿佛一旦被她抓住,她就要活活地捏死他。

二人你追我赶了一刻钟有余。

公主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通红的面色褪去了些。

殿外有微风徐徐地往里吹,将公主随意披散的长发撩起,喧闹的内间终于平静了,阿颖姑娘也坐在不远处的地上,雪白的颈脖上没能留下公主手指的红印。

两人沉默着,只有风从殿外袭来的微呼声。

阿颖姑娘先动了身,去桌椅上取来茗器,斟满一杯,缓缓地走至公主身旁,轻笑着递给了她:“现在还觉得生气吗?姐姐。”

“在宫内称呼孤为殿下,不能呼孤为姐姐。”

公主平静了些,接过茶杯,轻嘬一口,淡淡地说着,她又恢复了以往的高冷姿态。

“应,公主殿下。”阿颖姑娘施礼,她也因为公主的追逐乱了发束,戴在头上的发簪差些脱落出来。

“扶孤起来。”她顿时感觉双腿发软。

阿颖姑娘搀住她,用力一拉,差点把她自己都拽了下去:“公主是不是许久未外出了,难道是宫中膳食太好了吗?”

“你——”她又气得直瞪眼。

阿颖姑娘立刻捂嘴轻笑:“开玩笑的,公主莫生气啦。”她扶着公主坐在了梨花椅上,又紧接着去将翻倒的梳妆台扶起,将摔落的黄铜镜与掉落的首饰一一拾起。

“阿颖,就不用收拾了,等会儿让阿羽他们来收拾就好。”她轻声。

“难不成公主是想要让她们知道殿下因为朝堂上的事一个人躲在寝宫拿梳妆台出气?甚至还吐出了不雅之词,‘老娘’?”她边收拾边挑眉,忍俊不禁,“这么久了,公主还是没变,真生气时总会忍着,非得到无人的地方才肯宣泄出来,然后把这里弄得一塌糊涂。”

“辛苦阿颖了。”公主突然笑了,笑时的她也会和阿颖一样眸中满是星光,温柔得如春时的暖阳与微风,“这些年,若不是你,哪里还有什么紫郡公主?哪里还有孤呢……”

“这是阿颖该做的。”她动作极快,几十息就将首饰一一摆回原位。

她轻步走至公主身前,将她扶至梳妆台前,又将她抓绕得凌乱的长发梳得如丝绸里的丝线那般整齐,然后戴上金丝编织的发箍、玉簪子、如珠链的流苏等,将石墨碾磨成粉,重新将长眉修葺,又将脱落的胭脂与唇红补齐,戴上了轻纱。

她又恢复了紫郡公主的身份,与方才的“泼妇骂街”截然不同。

“这才是公主殿下,真漂亮。”她凝眸,笑着望她。

“好啦,就不要说美话了,就数你嘴甜。”公主凝视黄铜镜中的自己,“距离第五云与慕容时远比试还有多久?”

“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阿颖疑惑地问她,“公主为何你会同意慕容时远与第五云的比试,第五云定不敌慕容时远的呀。”

公主的笑容消失了,凝重又重新和皱褶交错在一起。

“他的眼神告诉我,如若第五云没有他想得那样出色,他会当场杀死他。”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如果有他想得那样出色,发生的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

“那他会死吗?”阿颖猛地愣住,又立刻缓过神。

公主立了起来,走至窗边,窗边有信鸽停留的横栏。

她抬眸凝望窗棂外的蓝天,轻声地说:“也许会,也许不会。”

“那如果他真的死了呢?”阿颖担忧地询问,“他毕竟是他的孩子,即便不是他亲生的。”

“如果他死了,那他就不会是那人,如果他不死也不能笃定他就是那人。无论他死去与否,他都只会是一颗被抛弃的棋。”她的话里透着死气,冰冷无情的眸子盯着窗外的古树。

她用这双眼见证了紫郡宫的春来、夏临、秋落、冬去,更是用这双眼见证了生死、悲欢、喜怒……一条命而已,就算拿她的命来换,她也觉得值得。阿颖站在她身后,盯着一直不变的背影,它长长的在窗棂后拉得很远,可她的身躯却那样孱弱,恍惚间,她的身影遮住了阿颖。

她忽然觉得她的背影那么遥远,她无论如何追赶都只能被她的身影包裹在最里面。突然,她想喊住她,可是她又很害怕,害怕现在的片刻宁静成为一种奢侈,甚至是连这种奢侈都要失去。

“过去的已经过去,是他的孩子又如何?只要是会带来乱世的人都要死!”

顷刻间,她的眼眸里又突然露出无数的刀与剑、光与影,阿颖被深深地困在那道目光里,许久……许久都没能回神……

“我们已从百官中揪出了部分贪官污吏,虽然不是全部,但是至少对那些藏匿的贪官或有此心的人起到了威慑的效果。”她沉声,轻捻窗棂上垂落的红纱,“即使巫马不往藏得最深的暗子传信,我也能大概猜出他是谁……”

“是余老吗?”

公主摇头,双眸阴冷得如刀剑上的寒芒:“他不是。”

“那是谁?”

“阿颖,你觉得有没有可能那个人就是我最相信的人。他潜伏在我的身边,就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她忽地转身,凝眸望向她,“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巫马——”

“公主的意思是……”阿颖也拧紧眉头。

“不急。”公主神色冷峻,朝案桌走去,“毒蛇在洞穴里藏得太深,可它终会有饥饿的一天,只要他敢露出毒牙,我就一定会让他碎尸万段!”

“可是如果第五云不是那人,那他又如何能找出那些毒蛇?”

“既然不是他,那就另有其人,或是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预言之人。”她坐在椅子上,轻呷一口温茶,“等国师从天堑之境归来后,自会见分晓,如果这人不在紫郡城内,那藏着的巫马就会潜伏更长的时间……”

“东归将至,乱世将临吗?”

“如果他们想要乱世,那就先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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