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
——《齐物论》
好之:四音,喜好,偏爱。
《大学》云: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大学》说:到底什么是诚意呢?很简单,不自欺就是诚意了。
看见喜欢偏爱的,美艳的颜色,就会心花怒放;闻到厌恶嫌弃,奇臭的味道,就会屏息鄙夷;
能做到这样,就是谦逊的君子了。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此之谓也。
所以君子独处的时候,也不能放松,人前显圣时多么光鲜,私下独居时就要多么慎重。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明明不喜欢吃韭菜、香菜,在上司领导面前,非要表现自己兼容并蓄,与上同好;
上瞒天心,下诈百姓。对上阿谀奉承,唯唯诺诺;对下横眉冷对,千夫不惧;此乃小人儒。
人若不诚,欲欺人时,必先自欺。否则过不了自己那个关,还怎么欺瞒别人。所以人在欺人前,先得找个理由,哄骗自己。自己接受了,再去哄骗他人,才能做到“泰然自若”了。
自欺欺人,就是这个意思,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明眼人一眼就瞧出来了。非要像个小丑一样,自导自演一番,还扬言自己“坦荡荡”,哪里坦荡了呢?坦白自己是傻的么;
所以“诚意”是诚于哪个?
万物本没有好坏之分,香臭之别,孔子自己都说“上天之载,无声无臭”。
有人喜欢红色,有人喜欢黑色,还有人喜欢灰色,哪个是好呢?有人以芳香是香,有人以奇臭为香,就喜欢哪个屎味。多数人认为的香,就一定是香的?
所谓三十而立,立的不是志向,而是终生奉行之道。
每个人依于自己的知见,构建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在大运流年之中,三十年为一世,人到了三十岁,根据自己的日常生活所受、所思,对自己个人,对我与万物,对这个世界,都会有一套自己的理论知识体系。
有人执着于校园书本上的理论,有人执着于社会反馈的经验,有人执着于儒家文化,有人执着于老释之说…
都一样,选择了就立住它,人生来本就离道相去,证的就是一个我之所以为我,道之所以为道。
你认为红色好,就喜好红色,诚于红色,你认为灰色棒,就偏爱灰色,诚于灰色,执着于灰色,死也别改。你认为百花香就与百花为舞,你认为屎尿香就与屎尿同居;
所以三十而立,立住了就别改了,做自己挺好的。到了三十还没立的,就抓紧时间好好想想,自己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这才是圣人所讲的诚意,好好色,恶恶臭,忠诚于自己的意念。
并不是圣人规定了哪个是好色,哪个是恶臭。天下大同,众生一定要遵从圣人的指导,都喜欢百花之芳香,厌恶屎尿之恶臭。此为后世曲解圣人言,以己之心代圣人心之论。
今天认为红色好,明天认为黑色好。上司喜欢白色,就白色好。领导喜欢灰色,就灰色好…趋利而行,逐月而拜,诸圣不教这个。
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孔子说:我从没见过喜好高尚的品德,像喜好美色那样的人。
美人动人心,如果把此好色之诚意,转换在好德上,转换在好政上,转换在爱民上,乃至转换在好己上…何愁天下不治。
庄子之“好”,与孔子之“好”,一个意思;
明之:不是光芒万丈,发扬光大之明。此处取明白,知晓,通透之意;
坚白:先秦名家的主要观点,坚白之辩。指同一块石头既有坚硬这种属性,又有白色这种属性。不是石头也可以是土壤,有绵软这种属性,又有黄色这种属性。
同样一物,既有软硬之分,又有诸色之别;
惠子执大同,合小异,软硬也好,诸色也罢,诸多属性都是同属一物之身;
公孙龙执小异,离大同,软硬是一物,诸色是一物,诸多属性虽一身,实为诸物合杂;
此等论调皆执着于有一物,有一物而有万物,有万物而物与物殊。
所以庄子说,不以爱好驱动着自己,去研究诸天万物,执着于一个有,追逐利益而行,终将与道别离,越走越远。若合于道,那哪还需要追逐利益呢。
这才是无为法与有为法,根源上的不同之处。诸圣所传之道皆是无为法,有为的,是后世各家之言;
所以惠子显赫时执魏国相事,徒有一颗治乱救世之心,求一个治字。治了一乱,增生另一乱,有一个治世的作用力,就有一个生乱的反作用力。
越治越乱,越乱越治,治乱相生直至无可救药,便掀了这片天,兴起自下而上的刮骨疗毒;
道、德、仁、义、礼、法,更迭治世,越治人心越难治。
惠子的理念,对维护统治,治理天下有用么?
事实胜于雄辩,有用的话,魏惠王又为何弃之不用呢。
惠子的理念,对维护统治,治理天下没用么?
事实胜于雄辩,真没用的话,魏惠王又为何委以相位权柄呢。
在魏惠王手中流失的人才,又岂止卫央、公孙衍、孙膑几人?
无成:一心治世不得其治,一心求利不得其利,一心所求不得其求…
孔子言:求仁得仁,又何怨?
无成,即求仁得怨之谓。
庄子说:
唯有真正的喜好某物,才能分辨彼此之间的差别;
唯有真正的喜好某物,才能真正的沉下心思去钻研它,彻底将它研究明白、透彻;
若果不是真正的喜好,而以利益作为内核驱动力,只为了获得利益而研究它。钻研到最后,也就不免沦落于坚白之说,为了争辩而争辩了。
其后继的门人弟子,著书立传,追随先辈的道路,越走越远。终其一生辗转腾挪于文字之说,不能见道,又谈何行道、得道?不得其道,又何来功成名就,成功有所得之说?
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滑疑:滑,润滑,此处取不着一物之意。疑,疑惑,疑虑。所谓滑疑就是不存一疑,无所疑惑之意;
如果执着于是非知见之论,自以为曾经得到过,占有过,显赫过,就是有所成就了。那你们在座的诸位,也别小瞧我庄周啊,别看我庄周现在是这副邋遢的样子,我曾经也干干净净过,也成功过,也有所占有过,也显赫一方过;
如果这样不算有所成就的话,那万物与我一样,哪个是有成就的呢?
所以圣人所图的,就一个明明白白,合道而生。于万物不起私疑,光耀而明,惶惶然大道也哉;
所以圣人不用物之有用,不使物有其用。圣人执万物以天心,用物以庸之用,待时、事而用诸物;
这才是诸圣上体天心下析万有,穷幽寻理明辨万物之明。
以上皆我之见,亦非我之见;
——末法时代后生文柒参上
——时甲辰年己巳月癸酉日
2024.5.9